入夜时分,莫加厄的中央警署内,幕布之后的休息室里,一名警员在扶正了圆顶警帽后,别上了六枚镀金的勋章。他整理完仪容,熟练地将腕表藏在袖子里,给那模仿格威兰人的绅士胡抹了些精油,又喷了喷男士香水,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走入前台,孤零零地发表讲话:
“每当有人问我,破案缉拿的诀窍是什么,我通常会付之一笑——真正的诀窍在警校的课程里,在监控、访查与人际关系里,归根结底,是在信息的海洋里。
首先,我谨代表本署上下的领导、同事及下属,感谢格威兰对我们的支持——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格威兰分享的先进经验,我们要如何在短短十年内建立起密集可靠的信息系统与监控网络。
其次,我要感谢本市的市长、法官与其他警署的同僚对本署的鼎力支持。我相信,没有你们的协助,无论是抓捕嫌犯,还是给狡辩者定罪,都会是难以设想的艰难曲折…”
演讲台下,数不清的闪光灯记录着他的飒爽英姿,手持话筒的记者们无不按捺雀跃。只待发言结束,他们便要冲向演讲台,采访这位在莫加厄的历史上首个连续六度荣膺特等警探勋章的奇人,为各自的栏目争取曝光率了。
但轻微的嘲讽声,却从一位坐在后排、又靠近花坛的警员口中飘出,逗笑了他身旁的好几位同事:
“兄弟们,某人怕是红薯吃多了,改从嘴里放屁了。”
有洪亮的扩音器打掩护,不和谐的嗤笑并未被旁人觉察。见那些讨厌的记者坐得远,有位笑疼肚子的警员掩着嘴,又补了句:“你们说,要是哪天人命案不够充数了,我们的大神探会不会把心一横,来个内务肃理,拿咱们开刀领功啊?”
“别发傻了,真有那么一天,不等咱们检举,他手下的那帮野狗,也早把他撕碎了!”最先辱骂演讲者的那位警员,是不屑地翻起鼻孔,仰面朝后,突然扮起鬼脸,在庄严肃穆的背景音乐中当起丑角,“不,用不着下面的小兵发牢骚,上面的老猪猡伸伸指头,他就要畏罪自杀,换一个既往不咎!”
在别人窃笑的时候,一位面相青涩的警员半掩着嘴,靠向扮鬼脸的同事,用细不可察的嗓音问:“嗯,前辈…你们在聊什么?”
“新来的,别怕事,放开点儿,不然没人听得见你发声!”邻座的警员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强拉回原位,指着那个还在演讲的人,没好气地教他规矩,“你的嗓门,全给咱们的神探盖住了!要我们怎么听啊?嗯?”
“新来的?哦!我记着,你是珀伽那地方毕业的,”扮鬼脸的警员坐正了身子,扭头瞥向他,看上去并无捉弄之意,“还能聊什么?笑话咱们莫加厄空前绝后的神探嘛!怎么,从警校走的时候,分配单位的没给你透过底?我们这里的风气,可不比北方!喏,你们珀伽,出过这种…六连任的特级警员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被评为特级警员的条件相当苛刻,不但要成为所属辖区破案率第一的警探,而且侦破的命案比重要达到破获案件的至少百分之十。拿演讲的家伙举例吧,去年,他的破案率高达百分之百,其中,命案的数目更多达四十三件——
不明白的人,会夸他精明能干、屡破重案。但听他演讲的警员,却有别的看法:“造神、造神,这些王八记者和领导,就喜欢捧个新星,为脸上贴金…四十三件人命案,三百件刑事大案,他是圣恩者还是帝皇降世啊,能办得完这么堆案子?再说了,咱们这里的治安虽然差了些,也不至于他一个人的地盘上就闹出几十件人命官司!哼,不知廉耻的东西,谁晓得是饱了哪条大腿,能随便拿人命换仕途…算了,反正他要升迁了,等他被白皮狗调到别处,咱们就不用受窝囊气了。”
“他、他办假案——”
“嘘!别乱说,这里的耳朵可多着呢!”警员赶忙回过头,瞪着说漏嘴的愣头青,非叫他把声音压低了,才望回演讲台,继续翻演讲者的白眼,“冲业绩嘛,偶尔来一两次,不害人性命,倒也情有可原,可这坨活鳖…捏准了人家不懂法、没权势,逮着就往死里整。去年还弄死了个大学的教授!国立学院的!他也是发了狂,见好不收,非要弄死人家,继续当他的特级警员!钓鱼的都知道不能挖池塘,他直接往池塘里倒化学试剂!娘的,再不把他扔出莫加厄,迟早闹出大事…”
“他真这么做假案?”
“你个小逼崽子!怎么还——”
一声惊呼,吓得警员险些站起身,回手去抽新人耳光了。可当他扭过头,却发现后排的新人是闭紧嘴、错愕地环顾四周,和同事们狐疑对视,好半天才说:
“前辈,你…你是不是也听见,有个小孩出了声?”
小孩?哪里有小孩?警员的后脑勺直冒冷汗。他细细回味,便明白方才的呼声确实太稚嫩,就是刚入职的新人也装不来。但这里是莫加厄的中央警署,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表彰兼新闻发布会,往来的尽是记者、警察与官员,未成年人都在外面当志愿者,压根跑不进门。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