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格林小姐乘车面见新的委托人时,文德尔小朋友仍旧难展愁眉。他望着因为堵车而慢步的街景,恍然见到了林海的森林,回到了陪乡里的孩子玩磨盘的那个假日。
那天,他应孩子们的恳求,翻进了一座荒废的院落。在确认没有危险品后,他推倒了腐烂的木门,陪兴奋的孩童来一场平平无奇的探险。
没等孩子们玩乐,大人便叉着腰赶到了。等撺掇他翻墙的调皮蛋被揪着耳朵拽回了家,余下的娃娃一哄而散,约好下次再来。
少了捣乱的小伙伴,好奇的他遂然独自闲散。很快,他的脚步停了,停在一方落满灰的圆盘石台前。这样稀罕东西,课本的插图有画过,他知道,这是淘汰掉的磨盘。
他学着书里的描述,推着磨盘转了起来。多年失修,磨盘的运动依然顺滑,至少他不觉吃力,还有心唱一首音乐书上的童谣——
机灵灵的毛驴蛋儿呦,牵着个大石磨。
没劲儿使的老爷爷呦,爱催它去做活。
毛驴儿说,它累了,要啃那大萝卜。
老爷爷,拿抹布,蒙了驴儿的眼窝。
萝卜、竿竿,吊上驴儿的脖脖。
毛驴儿啊,嗅萝卜,追着萝卜忙活。
大石磨,莎莎响,碾出了豆沫沫。
毛驴儿啊,傻兮兮、傻兮兮的忙活;
老爷爷啊,卖力气、卖力气的催活。
你说说,我说说,哪个是机灵鬼喔?
唱完歌,推完磨,他四下寻找,真扒出了张发霉的布。曾几何时,这户磨豆腐的人家,是不是也用传统的办法,骗着毛驴去忙碌呢?
拉磨的毛驴果真傻吗?还是它啃不到萝卜,非要去犟一回?等转脱了磨,等撞断了竿,它就能啃到水滋滋的大萝卜了吧?
不会。
正如转不断的石磨一样,可怜的驴儿啊,不论多么努力,都没法走出农民画给它的怪圈。因为农民最清楚,毛驴最难战胜的,莫过于天性——那又倔又犟的臭驴脾气。
天性、天性,不仅驴儿有,人也有天性。要是一个人生来耳根子软,他就容易摇摆不定;要是一个人生来是倔驴脾气,他就容易一条道走到黑。
而如果,恰好有人的性格介于二者之间,那么他的行事选择就会处于奇妙的平衡线上——犟归犟,可要是碰了壁、讨不着好,他也会知难而退。总之一句话,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万一墙是会动的,还会在他莽足劲儿硬磕时退开一小段、刚好避开他的冲击点。那么,他的干劲会比蒙了眼的毛驴更足——他看得见墙、看得见目标,他看得见机会、看得见希望。
机会与希望,是最诱惑的饵。一旦看见了,即使他心胜金坚、智比山远,依然会奋不顾身,如飞蛾赴火,扑向璀璨的日月;如泥人渡海,投入浩荡的江河。
“理想者坚守一生,到头来,落得身死名污…”涂着清漆的木沙发上,抽着水烟的老妇人娓娓而谈。好像坐在她身边的不是异国的圣恩者,而是两位亲自教育的好学生,“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恩者啊,你们可曾欣赏普通人的梦碎?”
“我猜,您是执教语言文学课的教育者,”格林小姐的仪态端庄,笑颜悦目,就是那敬而远之的态度,缺了些礼貌外的亲切,“老人家,如果我们是在大学的讲堂相逢,我想,我和我的搭档都很乐意成为求知的学生,耐心聆听您的讲座。但现在,我们是以圣恩者的身份与您核对委托者的信息,万望体谅——时间金贵而平等,相信,您也不希望加害您先生的人多享受法外开恩的逍遥假日,不是吗?”
“小姑娘,你的言辞实在犀利啊…”老妇人笑呵呵地推出文件袋,示意两位年轻人比对她的证件,“遗憾的是,我专修声乐。语言文学,是亡夫情系的学科。”
“声乐的制高点,是传达澎湃的心境;文学的动人处,是感同身受的情绪,”格林小姐解开牛皮纸的丝线,在取出文件的同时表明了自身的态度,“总归通达至一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