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爱狠狠瞪着他,说:“我不管,她就要被打死了,这不是别人家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程景行听到这里,蓦然一惊,低头问莫爱:“你真一个人去了?”
莫爱还来不及回话,迦风激动地说:“那天太凶险了,要不是我天来哥招呼我们一群人跟着她,她一到邻村就要跟跛子打起来。”
程景行挑眉,“他伤到你了吗?”
莫爱一张嘴,又被迦风抢了去,“我大哥在,怎么能,我们都跟着她,那男人好凶,拿柴刀对付我们。我们五个男生,把他按在地上,老师进去屋里把琴桃和她两个孩子带出来。他妈的就是个畜生,不到一岁的孩子都打!”
莫爱想到琴桃抱着没有反应的幺女,手足无措问她该怎么办,她时至今日还万般痛心。
“后来……琴桃怎么样了?”程景行问道。
莫爱沉默着,让迦风答,但迦风脑袋往桌上一磕,不说话了。
莫爱拍拍他的肩,对程景行说:“她小女儿没活过来,我把她和大女儿带回村,请村长帮忙安置。村长让琴桃在学校帮忙做事,一边带孩子一边打打杂,有一口饭吃。没想到,校舍坍塌……她也没了,幸好她女儿当时放在了薄婆婆这儿,保了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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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惨烈的故事,程景行觉得入喉的酒都不烈了。
桌上埋着脑袋的少年,肩膀抽动起来。
———
晚上莫爱和程景行在薄婆婆家留宿。
薄婆婆早收拾出莫爱以前住过的屋子,独门的一间平房。
屋内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台灯和一张靠窗的、挂着白色蚊帐的木板床。
山中条件有限,他们端了两盆温水擦洗身体。
夜里不冷,就是蚊虫很多。
莫爱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蹲在地上点燃蚊香,然后钻进蚊帐,与程景行抱在一起。
柔白月光朦胧罩着相拥的恋人,热吻在白色罩纱里蒸出薄薄水雾。
“以后不许冒险,听到没?”程景行煞有介事地警告,为加深她的印象,狠狠咬了她的唇。
“痛!”莫爱踹他。
程景行抵住她的膝盖,又笑,“我觉得你做这种事挺傻,又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不是你了。宝贝,你以后打架能不能算我一个……”
莫爱抱着他,睡衣已被扯得凌乱不堪,“我去的时候,不觉得能改变什么,脑袋一热也就做了。琴桃才十六岁,我十六岁遇到你,你救了我,她十六岁还什么美好都没感受过,就已经经历了女人一生的磨难,我也想救她,我以为我救到了……”
程景行脱了上衣,吻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你已经救到了,生在恐惧中,比死可怕。而且,你救了她妹妹,不是吗?”
琴桃的妹妹琴荷,亲眼看到姐姐经历这些,坚决没遵从父母,没有一成年就嫁人。
她逃到了学校,向乡政府求救,在多方支持下读完书,考到昆城的美术学院。
没课时,她给外面的美术教室上课,接插画商单,学费生活费渐渐自理,还有余力去福利院看看姐姐的女儿小桃儿。
莫爱想到她,不自觉地笑了,这样的救赎,代价太大了。
她心里有些苦,用力回吻着程景行,仿佛他嘴里有糖。
她感觉他体内澎湃的热意。
自酿酒后劲霸道,程景行第一次喝,当白开水一样灌,到夜里酒劲上头,还是难受的。
他拿怀里的人解酒,床板硬挺,咯吱作响。
莫爱劝自己相信薄婆婆耳背,听不到。
吻得狠了,汗与泪交融在一起。
莫爱睁眼,嗓中轻吟,越过程景行起伏的肩头,看到群山的影子间,露出一片皎洁圆月。
她曾在这里无数次地思念他,用他给的力量,努力地爱这世间。
思念似乎没有尽头,即便他已不在远方,即便与他身心契合,她还是念着他。
这夜,山中清泉抵达了江河,林间飞鸟落在了枝头,心中梦境找到了理想国。
———
接下来几天,莫爱带程景行去了所有想去的地方,云崖的日出,西娘山的飞瀑。
她带他感受远山起雾时的微茫,带他看织锦如何编织成百花图样,带他听各种语言的“我爱你”。
最让程景行印象深刻的是去见萨斯。
萨斯是许天来的族长,也是一种神职,是他们民族与自然神明沟通的桥梁。
这代萨斯是一个不通汉语的高寿老人。
莫爱用他们民族的语言简单介绍程景行,老人黑瘦,有些佝偻,穿着黑布麻衣,身披一件宽大的彩色织锦。
一双眼瞳不似这个年龄的浑浊倦怠,炯然得焕发熠熠神采。
他用听不懂的语言招呼程景行进内室里去。
他知程景行听不懂,只用动作和手势表达了欢迎,然后从神龛上拿起一段五色丝线编成的绳,赠予程景行。
程景行道谢,出来寻莫爱,莫爱正在对面一处人家的家里,陪几个孩子画画。
他把彩绳秀出来给她看,“萨斯给我这个。”
莫爱看到后,捂着嘴,惊讶道:“他给了你灵绳。”
程景行看她表情,说:“是好,是不好?”
“当然好!”
“怎么好了?”
莫爱解释说:“这边的人信仰万物有灵,肉体有肉体的意志,灵体有灵体的意志,赠予灵绳是对你心灵与肉体一致,身心合一的一种肯定。”
程景行听得出个大概,但还是懵懵懂懂。
莫爱再解释:“意思就是,筋斗云只有内心纯洁的人才能坐!”
程景行终于明白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他喜滋滋地把绳绕在腕间,和莫爱的一根黑色发圈缠在一起。
拍了个照片,发给许天来得瑟。
“除了我还有谁得了灵绳吗?”
莫爱帮身旁小女孩的画涂色,“我知道的就只有天来了。”
程景行笑着的脸僵住了,再看手机,许天来回复:【我成年那天就有了!萨斯老了,眼神不好,怎么给了你!】
程景行:“………”
小女孩把画好的画拿给程景行看,程景行夸她画得好。
小女孩要用画跟他换灵绳,他抱起她说:“这个要长大了自己去找萨斯要,不稀罕的。”
莫爱无语地摆摆头。
交易失败,小女孩跑走。
小主,
程景行靠在廊柱上道:“我一直想问,许天来为什么跟奶奶长大,他父母呢?”
莫爱拿起小女孩留下的画,靠在程景行身边说:“你看这是什么花?”
红色的花瓣,绿色的细茎,线条很生硬,但还是能看出来。
程景行喃喃道:“罂粟……”
莫爱看着他说:“这里靠近边境,很多家庭都被这朵花影响,妻离子散,天来算幸运的,有奶奶一直照顾,教他向善。”
程景行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不该总调侃那孩子的。
“他的确适合跟着曲少言。”
“为什么?”
“秘密,不告诉你,你求我啊。”
“………谁稀罕知道曲少言的事。”
傍晚,行至村寨的泥巴小径。
程景行发现,莫爱在这村子里很受欢迎,走到哪一户人家,都有人出来招呼他们上家里去吃饭。
“跟着莫老师,有饭吃啊。”程景行勾勾她的手。
莫爱撞撞他肩膀,“那请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景少爷跟好我,不然,山里迷路了,没人给你饭吃。”
程景行捏她脸,“五谷不分我认,四体不勤的是你,不是我。”
莫爱疑惑:“我哪里不勤了?”
程景行说:“晚上你来?”
莫爱脸红了,甩开他的手,跑了。
——
村长想请莫爱再回学校上一节课。
她想了想,学生现在有语文老师,她没必要越俎代庖。
她答应村长,给十几岁的孩子们上一堂生理卫生。
她和程景行特地去了一趟镇上,卖了几箱卫生巾回来。
上课铃声响起,程景行在教室后排坐着,莫爱站上讲台,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拆开一包卫生巾,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女同学都羞得以手遮面,男同学贱兮兮地笑着。
其中一个大喇喇的男生大声道:“卫生巾呀,女生用的。”
莫爱扬了扬头,说:“对,就是卫生巾。但它不只是女生用的,它还可以用作急救,贴在流血的伤口上,吸收血液,保护伤口,和创口贴一样。”
一个脸上黑黑的小个子男生说:“谁会拿这种东西贴伤口,羞不羞!”
莫爱笑说:“同样的用途,为什么你觉得卫生巾羞耻,创口贴就不羞耻呢?”
小个子男生:“因为,那是女生……女生来那个用的。”
莫爱追问:“哪个?”
另一个平头男孩大声说:“月经!”
所有男生哄堂大笑,女生恨不得拿书包挡着脸离开。
莫爱观察着他们,大声制止男生的哄笑,说:“就是月经,女生初潮后,每月都会经历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出血是一种非常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她抬头示意平头男生:“我问问你,每个月我往你肚子上划拉一刀,让你流血,你好不好受?”
平头男生低下头,想象了一下,“划一刀还行,每个月来一次,我还有血吗?”
莫爱继续问:“那我看你流血,我就笑话你,你贴创口贴,我就觉得你不知羞耻,你难不难受?”
平头男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后排的你,”莫爱点了点脸上黑黑的小个子男生,“如果你遇到紧急情况,你的同伴手上没有创口贴,她只有卫生巾,她拿出来给你包扎,你接不接受?”
小个子男生说:“没办法的时候,当然就……接受啊……”
莫爱道:“一样是救你命的东西,有什么可羞的。”
莫爱转柔声线,说:“我上学时遇到过忘带卫生巾的情况,我那时痛经,路都很难走,我当时身边只有一个男……同学……”
莫爱看向了台下的程景行,他正抱着手,朝她笑。
“我没办法,只能向他求助。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尴尬,但他没有,他帮我买了卫生巾,把我送回家。他没有觉得我麻烦,或是觉得我不害臊,他给我的只有关心和帮助。你们男生要了解月经,是因为在女生需要帮助时,你可以正确给予帮助,而不是嘲笑。”
她环视一周,正色道:“所有女生都抬起头!来月经,就大大方方拿卫生巾去洗手间,不用夹在书里,不用缝小布包包起来。去店里买,也不用问人特意要黑色袋子,遇到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大胆去说。你是女孩,你来月经,说明你健康,没什么可耻的,可耻的是笑话你们的人!”
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而后,一个掌声响起,程景行带了头,接着后排的男生都开始鼓掌,女生有些落了泪,都纷纷抬起头,跟着拍手。
课后,程景行在教室最后一排,将几大箱卫生巾分发给女学生。
不少女生从他手里接过卫生巾,都红了脸,抓着包装袋就跑,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来问程景行:“莫老师说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你?你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吗?”
程景行笑说:“莫老师今天还忘了教你们一件事。”
“什么?”
“不好意思给你买卫生巾的男人,不能当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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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大大方方递给她们几包,女生们用书挡着口鼻,把东西接过来,一双双葡萄般灵动的眼睛闪烁着。
“同学,请你们帮我个忙好不好?”程景行说道。
——
学生们都走完,莫爱才被释放出来,她没想到会被问到那么多问题。
女生在青春期的烦恼原来不止是喜欢上了某某某男生,还有很多对性方面的好奇。
她拿着黑板擦擦黑板。
程景行走上讲台,站她身后握住了黑板擦,说:“我来。”
莫爱被他笼罩在怀里,这感觉很熟悉,他身上的白衬衫让记忆更为清晰。
她松开手,转身抱住他,敞开的衣领处,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柏木香味。
“以前在学校,就想这么做了,那时候都不敢。”莫爱侧脸靠着他胸膛。
程景行擦完,放下黑板刷,拍拍手里的灰,空气中激荡起细细的粉尘。
窗外,清晨升起的雾霭已经散去,苍翠欲滴的群山仿佛没有尽头,阳光透过教师的玻璃窗,风温顺地拂过脸颊,携来山谷里的一阵芬芳。
她今日为上课,特意穿了较正式的白衬衣和蓝色伞裙,与校服的色调一致。
程景行回抱住她,有些记忆偏差,他何尝不是在抱着过去不敢抱的她。
“莫老师,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程景行在她耳边说道。
莫爱抬起头,说:“这位同学,这样问老师问题,很犯规哦。”
程景行笑,“老师喜欢我,我有特权。”
莫爱把双手绕过他脖颈,“说吧,同学,想问什么?”
程景行道:“这问题需要板书,你去拿粉笔。”
莫爱眯着眼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程景行催她:“快去。”
莫爱转身找粉笔,但刚放在讲台上的一盒粉笔此时不知去向。
她俯身,伸手到讲台下的抽屉里寻找,摸索好一阵,手指碰到一个方形的绒布盒子,手掌大小。
她有点意识到那是什么,心跳瞬间清晰起来。
她缓缓把盒子拿出来,深蓝色的戒盒打开,铂金镶钻戒圈。
钻石是方形切割,像一颗闪亮的冰糖。
她惊讶地转身,程景行就在身侧离她极近处,单手撑着讲台,身体前倾把她半抱在怀里。
她一转头,嘴唇就贴到了他的下巴。
“同样的招,在你身上永远有用。”程景行温柔地看着她。
莫爱哑然望着他,他曾经告白就是让她找诗集,现在他是要……
程景行轻声说:“以前,我说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会让你开心,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可能对初恋来说,那样的告白已经足够。”
他正了正身,眼神逃开一下,明显的紧张反应。
莫爱不敢看他,心脏也快从胸口跳出来。
他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开心的时候很多,没什么稀奇的,我想跟你聊聊吵架的时候。”
莫爱忍不住讶异,哪有人求婚聊吵架的!
“过去,我们吵架了,你都先妥协来哄我。我那时想你肯定是不喜欢吵架,想早点结束,才会这样。直到你离开,直到我发现我对你有太多未知。”
“我自负地以为我们只要开心就好,没曾想这只是我浅薄的认知。这份感情在你那儿从来不只是一份感情,而是一种安全感,对不对?”
莫爱眼眶泛红,更加不敢看他,他却抬起她下巴,不让她错目。
“你怕我不开心,你不敢在我面前耍脾气,你温顺得像只猫,你怕跟我吵架,我会像莫如梅一样把你抛下不管。”
莫爱哭了出来,“景行………”
程景行扶住她肩膀,帮她擦泪,“你可倒好,真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了,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我,自己就跑了。好不容易让我找着了,怎么哄都不回来,你是在报仇吗?把我过去没哄你的部份都要回来。”
莫爱又笑了,感觉自己很傻,被他几句话弄得又哭又笑。
程景行抿抿嘴唇,顺了口气说:“宝,两个人在一起,遇到问题,一起面对,没有谁欠着谁。哄,只是一种感情交流的乐趣,不是妥协。你是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可以开心,可以难过,可以哭,可以闹……我都不会抛下你。”
莫爱用手背擦泪,程景行拉过她的双手郑重说:
“十八岁的程景行,只想让你开心。
二十八岁的程景行,想和你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