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可恨之人可怜之处

唐元琎叹了口气,面色毫无波澜道:“李尚书,你若经历我这一生的苦,很多事未必能做的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和你一样都有十年寒窗,可我幼时寒苦,受尽冷眼,日日吃糠咽菜也不忘求学,才有了后来的功名。而你在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生来就活在无数人终其一生追求的荣华富贵里,不能体会这世道笑贫不笑娼的刻薄,也瞧不上穷人的现实。”

“你唤我过来,难道就是想说我不知贫者饥寒,假作清高,你吃过许多苦,所以受贿勒索都是情有可原。”浩然说到,顿了顿又淡淡补一句:“你的妻儿趁牢房看管松懈时企图逃走,被狱卒发现后在牢里正法了,这事你知道吗?”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唐元琎以前在提刑按察使司任职,怎会听不明白,不过就是不服管束,被狱卒活活打死的。

“知道。”唐元琎平静接口,言语没有丝毫温度。

浩然见唐元琎对妻儿的死这么冷漠,实在连禽兽都不如,正要把这人狠狠讥讽一顿,却不料唐元琎开口说:“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拜马红所赐,对她们母子,我实在仁至义尽,换做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未必能做的如我,李尚书,我唤你过来,是想对你说我跟马家一家的事,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你说吧。”浩然尽力压下来火气接口到。

唐元琎盯着浩然的眼睛说:“我幼时家贫,但幸得父母给了张好皮囊,所以一直希望借此能娶个富贵高门的女子,得岳家提携拉扯一把,那时我们县里有个鼎鼎有名的马县令,他家就有一女。”

“就是你的妻子马氏?”浩然忍不住问到,马氏明明是屠户之女,唐元琎为何这么说。

唐元琎一听这话,突然看着浩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与讽刺,浩然和孟大人都被笑的毛骨悚然,等唐元琎好不容易止住笑,才接着说:“我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马红其貌不扬,却性格张狂跋扈,我本以为这大约是大家千金被家里宠坏了才至如此,而且马红的家就住在马县令家大宅院旁边,她当年与我私下相会,暗许终身时,总是特意和我提到她爹地位不凡,我就一直以为她是马县令的千金,便依她所说登门求亲,因事有苟且,所以未得马县令在家中接待,我也丝毫不曾介意,直到我与马红成亲以后才知,马红的爹原来只是个屠户,一家子兄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却能赚个举人姑爷,我虽愤恨,但那时马红已有身孕,我也只得作罢,待我考取进士,后来也在官场慢慢混开,马红便挖空心思借我的名头四处向人索取贿赂,我怕这般误了我前程,也狠狠的管束过几回。”

“可你自己为何也会变得如此?甚至比马氏恶毒十倍。”浩然忍不住问。

唐元琎有些伤感的说:“夫妻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马红能索要到钱财挥霍,都是别人看我才给的,真到头来发现上了当,别人也只会恨我,我原本也想做个清廉的好官,却因家中的不贤之妻,私下处处被人嘲笑。”

“可你为何不曾休妻,反而选择同谋合污?”浩然问到,想想又问了一句:“难道是为了你们的儿子?”

唐元琎顿时满眼绝望和匪夷所思的说:“我们的儿子?李尚书,你若见过实彪,怕定不会相信他是我儿子,何况他也确实不是,马红当年有了身孕,就催我赶快向她家里提亲,可我当时不清楚此事,直到后来实彪慢慢长清眉眼,我才怀疑上了,滴血验亲一看,发现真不是我的儿子,我当时恨不得将马红碎尸万段。可在我与马红对质后知道,马红既能生下世彪,却与我一起这么多年不见子嗣,许是我不能人道。我幼时贫苦,挨饿受冻,被人欺凌是常事,大约早在年轻时就熬坏了身体,真一旦为此与马家翻脸,我就算豁出这顶绿帽子,也到死抬不起头,人无论做了多大官,若是连个后都没有,还是任谁都瞧不起,实彪好歹在我身边养了多年,也有些感情,只能这般将就下去,总不能叫世人笑我无后,可我对实彪实在是寄不起来希望,也懒得教导。”

唐元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入沉思。浩然和孟大人的神情都难掩饰震惊,唐元琎不等二人发问,又说:“我觉得上天亏待了我,才想这生该好好享享福,马红就越发肆无忌惮的对所有有求于我的人敲诈勒索,我确实也曾助纣为虐,或许你要问,我为什么不想法子摆脱马红,我只能说,我这生都被马氏一家拿捏的死死的,他们父兄姊妹几个,都拿我年迈老父亲的性命相要挟,马红若是把我所有的事抖搂出去,我也一无所有了,我爹怕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算我再不孝,爹看着我好,也心满意足,我一个穷苦出身的人,何尝不觉得马氏一家恶心至极,我曾多次亲眼目睹马红向汤清美的媳妇蔡氏张口索要厚礼,连马红娘家兄弟过生辰都叫蔡氏过去,蔡氏当日拉了一大车的绸缎补品才送到马红娘家门口,车一停,马红都不和蔡氏说句客套话,直接上去把丝绸拿着就往自家兄弟手上扔,蔡氏站在一旁只会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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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和孟大人都听的说不出话来,可唐元琎却似回忆般的继续说道:“我年轻时喜爱过蔡氏,只是觉得她娘家空有财帛,没有兄弟人脉,更无官场背景,父亲又老,给不了我仕途上的提携倚仗,才在犹豫后娶了马红,那年再见到蔡氏,我也真心想要帮她,更不想糟蹋她女儿,但马红日夜在家撒泼疯吵,就是要蔡氏的女儿,我再遇到蔡氏后,不曾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后来见到汤清美,我也嫉妒,论样貌才学,他远不如我,可就是因为娶了个好妻子,他就能活的那般有福气,我才会在多次犹豫后一直帮马红说话,至于马红和实彪死了,说句心里话,我只觉得我这一生的索命债主终于没了,哪还有什么难过之情,只是长舒一口气而已。”

至此浩然和孟大人都沉默不语,但是孟大人立刻想提醒唐元琎,还有那些因被他逼迫而自尽的人。

唐元琎知道孟大人想说什么,因孟大人不止说过一次,所以未等孟大人开口,唐元琎又说道:“或许有些人因我而死,但我唯一亲手害死的人就是白雪柔,白员外当初对我说要把女儿舍与官员为妾,我见白雪柔天真纯粹,就对白员外说,若是他肯把女儿嫁与我,我必然休妻再娶,定让她女儿做个正头娘子,日后他若有求于我,我无所不应,可白员外不肯,宁可用那般肮脏的手段把女儿送给你为妾,都不想叫女儿与人做个正妻,李尚书,你觉我残忍,难道不曾觉得白员外荒唐吗?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呀!”

“你何尝不是想借白员外的财力摆脱马家,那白员外怕是因为这点才不肯吧!”浩然平静接口。

“大商贾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我到了那一步,也知仕途到头了,因为不甘心才决定鱼死网破,李尚书,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不会懂得我这般筹谋一生,还身败名裂的痛。”唐元琎双手抓紧囚车门,紧紧的盯着李尚书的眼睛说。

浩然见唐元琎神色绝望,就问了句:“你的父亲呢?你刚刚说马氏一家拿你的父亲要挟你。”若还在人世的话,浩然愿意养他终老,可据说抄家名单上并无唐元琎父亲。

唐元琎好似回过神来,万分内疚的说:“我爹去年走了,寿终正寝,马家没了我的软肋,今年才好些,我爹生前一直住在我家门前的弄堂里,马红不让我爹进我家家门,等我爹死的时候,也不是在他儿子家中出的殡。”说到这里,唐元琎已是泣不成声。

浩然和孟大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满眼含泪。

这时,海峰买了滚热的酱烤羊肋排、烧鲈鱼、炒鳝筒、炸银鱼等食物和一大坛烫热的好酒过来,酒和菜都是唐元琎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