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无名氏的法眼会如何收场,阿格莱森应当有资格发表意见。
被注入麻醉剂后,他的眼里尽是模糊的黑白剪影。这些黑白色时而散为烟尘、时而聚为图片,令他想看而看不清晰。他痴傻了许久,忽见一张带着红油彩的相片飘扬在高空,赶忙奋力蛙泳,追逐遥不可攀的那抹红。
他是一条畅游在烟雾之海里的人鱼,努力而不明前路,只有向那与众不同的红色进发,才有希望告别迷途。
可他值得越紧,那抹红色逃得越快。他摸不到追不及,愤怒地呐喊而发不出声音,便无力地捂住眼口鼻,滞留在烟海里哭泣。
他不奢求时,那抹红色反不再逃窜,而是慢慢向他贴近。红色在飞驰,烟雾在蒸腾,冰冷的黑白世界渐起温度。当红色来到他的身边,他擦去了没有眼泪的泪痕。正在他要看清红色掩藏的面貌前,沸腾的烟雾将他淹没,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拉回现实的国度。
他睁开眼,扶着粗糙的浴池坐起,回头一看,方知梦里的温度来自浴池里按摩用的增压出水口。他极快翻出浴池,不顾赤裸地找起洗浴厅的出口,先摸过一间盐浴屋,再穿过花油与牛奶交融的润肤池,又通过一条蒸澡的长廊,才见到了更衣室与出口。
更衣室里摆着的是一套黑底棕纹金边的三色睡袍,他拿起睡袍比对,发现尺码正合身,毫不客气地穿衣在身,一肘顶开出口的玻璃门。待做完这一切,他惊讶地看向手肘,才察觉折断的肘部毫无痛感、健康如初。
既然对方待他以礼数,他也不好蛮横闯关。他解开浴袍走回原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豪华浴,还在水雾蒸腾时暗嘲主人品味不足——
若有美女共浴一场,岂不是死而无憾?
想归想,他可不愿遭人轻视。况且他是个有着契约精神的圣恩者,在与黑水的合同到期前,无名氏的款待再周到,那也是暗藏杀机的糖衣炮弹,贪恋不得。
当然,占占便宜仍是上上良策。
他泡了许久,泡到头脑发昏口渴难耐,也等不来那个催他出浴的话事人。他恼火地捧起洗澡水洒上天花板,咕囔着埋怨:
“闷死了,人呢?非等我自个儿请见?”
正说着,哗啦啦的杂音管住了他的嘴巴。该是有人行走在水雾里,从那迷蒙中走来拜会了。
看洗浴厅的入口处,是窈窕的身姿独步在春风中,阿格莱森顿时兴致盎然。他把双臂架在浴池边,展示着厚实的胸肌,尽显爷们儿本色,誓要羞红女郎的脸。
等那女郎来到浴池边,他的小兄弟瞬间成了蔫萝卜。因为这女郎固然身段魅人相貌妩媚,却不是活人,而是座双目无神的蜡像,看得人肉跳心惊。
更要命的,是蜡像张开口,发出机械般的声音,音色还不男不女:
“请用早茶。”
阿格莱森端起茶杯,见杯里的饮料显着咖啡的棕。他先抿了两口,尝到了咸甜交替的奶香茶气,不似格威兰人习惯的奶茶或甜饮,反而接近中洲餐馆的风味。
“你是中洲人?”阿格莱森索性抢来茶壶,对着茶嘴吹光了整壶饮料,玩味地摸索起蜡像的衣物,“甭管性别咋样,你的祈信之力是真好玩,能让死东西动起来,乍看之下和活人一样灵。我还是见识太少,不留神踩了你的套,要有下次,我肯定一拳敲碎这脆壳。”
蜡像勾出了鬼魂似的笑容,收好茶具倒退着走出洗浴厅,隐没在混沌的气雾里:
“不会有下回了,阿格莱森。”
阿格莱森耸耸肩,继续躺在浴池里享受水流的冲刷:
“拭目以待吧,我相信我的运气。”
他深切体会到泡澡确实能抖擞人的精神并消去肉体的酸乏疲惫。等他换好睡袍再度推开那扇玻璃时,他的大脑里已然盘算起这栋建筑的面积,更明了自身的大致位置——
奢华宽广至此的建筑,必须是新区的贵族庄园。看来黑水的推断准确无误,无名氏的身份切实不凡,非达官显贵不能企及。
玻璃门外,是架在水上的廊桥,连通着洗浴之处与苍翠的林园。原来他所在的地方是位于湖心的小岛,他浸泡的热水是天然的温泉。如此一来,庄园的坐落范围又缩小了一圈,若是他向舍丽雅探员报告,黑水只需核对灰都的建筑全局图,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排查出无名氏的秘密花园藏在哪里。
做梦罢了,向黑水通风报信已是奢求。他毫不怀疑,就算他跃出廊桥跳入湖水,无名氏也有办法让他乖乖上岸。事已至此,祈祷探员的敬业态度与业务水平过关,是他仅存的余裕。
走穿廊桥,修剪得体的玉树红花迷乱了他的眼睛。他敢说,无名氏定然是按最高的薪资雇佣的园艺师,才能把花园打理得如此葱郁,甚至看不出园林的边际、望不到围墙的高低。
但低沉的兽嚎告诉阿格莱森,无名氏必然在花园里养了些匪夷所思的怪物。
他散着步,忽然听到花树结成的墙里有着异样的响动。他拨开枝叶看向树墙的那头,只见一道身穿白纱的倩影背对着自己坐在喷泉的兽雕上,正努力扒掉束脚的金丝低跟鞋。他在电视里看过类似的装扮,隐约记得这是瑟兰王室的女性成员祭祀祖先时所穿的圣洁纱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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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那人的脚上。倒不是那只脚有多白净诱人,也不是金丝鞋的造型何等惹火性感,而是他历战百回的经验发出提示,帮他看穿了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