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说,麻花辫还在哭,不过是起身奔走,边跑边哭,还撞了他一下。他乖乖避开,陪班上的同学一齐观望,看麻花辫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哭鼻子,还是去办公室找老佩姆、再借手机打电话回家。
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在撞开他后,麻花辫没朝着通向办公室的过道走,而是跑入另一边,跑上开放式的走廊。
在坎沙常与塔都斯靠着栏杆闲聊的地方,麻花辫往外一扑,高高跃下。
恐慌在寂静中爆炸。女生们在尖叫,男生们在奔跑,不是赶往办公室找老佩姆说明情况,就是冲向走廊往楼下眺望。
最拼命的一个,则是直奔楼道,抓着楼梯护栏来控制转向,飞速往楼下跑。
坎沙第一个冲出教学楼,来到麻花辫坠落的地方。他看到,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成了坨变形的橡皮泥,在血泊里抽搐、扭动,像是滚落在地的果冻那样小幅度地弹抖震颤,盈满了一种死物独有的动力。
他蹲下身、探出手,把这坨东西戳了戳,想和刚才在教室里一样说句“嗨”,喉咙却似吞了钢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抬高头,见教学楼上的每层走廊都是人,都在向他望。他往后一倒,又强撑着站起腿,不住地后退、不住地发抖,不自觉地靠在贴了瓷砖的墙上,好冰好凉。
急促的踏步,沉重的喘息,一个挺着大肚腩的人也赶到了现场——是老佩姆来了。他单膝跪地,对着摔成烂泥团的学生久久不语,又瞥向靠在一旁的坎沙,挤出一句相当滑稽的劝告:
“回教室,上课吧。”
他走在楼梯上,每抬腿,都像在淤泥里挣扎,被无数的手往下扯、被无数的人往下拉。他听到,老佩姆在对着所有人喊,让老师们出来维持秩序,让学生别想着看热闹,让保安赶快通知警方。
他走回教室,见同学们都回到了座位上。空着的位置还有五张,一张是塔都斯的,一张是他的,一张是死人的,一张是在医院里修养的,一张是还没来学校的。可不知为何,大家不盯着那四个人的,偏偏是咬着他不放。
或是直视,或是偷瞟,都不曾放过他。那些目光是审视,是同情,是怜悯,是鄙夷,是他受不了的异样,逼得他想抓起保温杯砸在地上,让敢于窥视他的人站起来大声说——为什么要盯着他。
幸好,生物老师蕾西亚诺进了教室。她是手捧一本陈旧教典,对着讲桌重重地拍了两拍,让学生们的注意力都来到她的身上。然后,她翻开那本教典,沉声念诵着圣职者般的布道…
为新生的亡魂祷告。
神神叨叨的诵读,仿佛葬礼的哀乐,为阴霾多添了一场冰雨。相似的东西,坎沙是听过的,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在母亲的哭泣中聆听过的。他听不出旁人的哀怜,听不出仪式的神圣,听不出对死者的尊重与庄严,他只听到一种满足和欺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一种虚伪的冷漠。
冷漠,冷漠,他真想夺走那本允诺众生幸福的教典,拿着它砸扁迷信婆的脑袋,再给刚刚盯着他的人全部来那么一下,问他们装什么哑巴,问他们看什么热闹,问他们怎么不在麻花辫跑开的时候拦个人,问他们怎么不跟自己说两句话…
等蕾西亚诺结束祷告,放学的铃声也打响了。同学们无一人敢搭话,尽是默默地走出教室,留坎沙独自翻书、独自发傻。
还是有人借口忘了东西,尽快返回教室,对他说:“坎沙,没事吧?”
不用看,他听得出来,是埃尔罗和富达尔回来了,心里登时热乎了不少,捂着脸笑道:“没事。”
在二人的眼中,他哪是在笑,分明是在咒别人去陪葬。富达尔是忧心忡忡,捏着书包的肩带,不知该说哪些话为好。埃尔罗却是一反常态,往他的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激动地吼叫着:
“苦个脸给谁看啊!亏你还自夸爱读书,瞧不上我给你的那些好东西,结果,连这点儿问题都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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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闭嘴吧,我想你的妈啊。”
“你爱咋骂咋骂!我来,是告诉你一句话——好言难劝该死鬼,她自己要死,就让她死,犯不着拦她!其他的,都在书里写着,自个儿看去吧!”
说完,埃尔罗两手插兜,趾高气昂地迈出教室。富达尔是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两人是在说真理教的宣传册,只能向坎沙躬身告别,说母亲还在外面等待,他得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