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死早托生,”祖仲良强忍痛意,叫牛兄弟押着少年回来,让天晶之芒萦绕指尖,蓄势待发,“莫怨我,要怨…就怨跟错了人,就怨你们太蠢。”
“你奶奶个腿的!你要做啥!”见他手握天曜之辉,少年脸色一沉,使起了劲儿,险些脱开手,朝他扑了来,“有事俺扛着,你要动俺乡亲,你就是个鳖孙!鳖孙!”
在民兵们骚动前,始终缄默的人开口了。
牛兄弟按住少年,一语消去祖仲良手握的天曜:“仲良兄,他们都是可怜人,生活所迫,放他们走罢。”
“可怜人?杀人放火,他们哪里可怜?”
“没田没地,没钱没粮,不听话就要饿死,他们又能怎么办?”牛兄弟看着面黄肌瘦的民兵,眼里是一片斑斓,“乡里人都是这般,有田的时候,吃不饱,不至于饿死。逢了灾,没了田地,年轻力壮的,给绅士家当苦工,混两口饭吃,撑些年,被赶出门,沦落为流民;老而乏力的,扒草吃土,多扛几年,指望儿女混个好来,别跟自己一样饿成皮包骨;没良心的爹娘,将娃娃一卖,换点米粮多活几天;有良心的爹娘,自个儿饿死,也要保儿女一命…闹到头,都要成流民,当匪盗。他们四处流窜啊,过地揭层皮,越滚越多。养了私兵的富豪,伙同县里的人一商议,多是把他们驱赶到别处,或是就地格杀。他们是人,他们当然想活命,他们要听话,要听疏导,当然是往林子里一窜,和木妖怪搏杀…仲良兄,别怨他们,换了谁都一样。他们不过是想活命罢了,能让他们多活些天,多活一年半载的,就是他们的大恩人啊。你就当行行好,叫他们多活个把月,这么些恩情,他们会念你一辈子好…念你一辈子好哇。”
祖仲良无言了。牛兄弟没讲错,他们不过是想活命,想多活几天而已。他们没有好福气,生不在富贵之家;也没有好气运,能在落魄时给木灵捡回村,不愁衣食,混个温饱…他们是单纯的,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跟着谁;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护着谁。
纵使前路不通,冒行必死,他们照样不知退让。
明知有一死,而不避不逃,这就是最淳朴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
可祖仲良笑了。笑得生厌,笑得讨喜,笑得发乐:“蠢,蠢,蠢…他们蠢,你怎的也蠢?我偏不明白,怎么回了大梁,你们就给猪油蒙了心似的,个顶个的蠢?”
谩骂,突如其来。他的朋友不知如何以对,他的亲人缄默无声,可他的阶下囚,是吐了口水,恨恨地龇开牙:“蠢你娘,你个才蠢,你浑家都是蠢蛋子…”
“来,你说说,你怎么不蠢?”他一脚碾了那口唾沫,蹲到少年跟前,伸出手,拍走了那满脸的泥灰,看清这坏东西才是个大娃娃,笑得都哼哧了起来,“你不是御天士?你找家富户投奔,当人的门客,吃穿不愁,不比钻在烂林子里当野人舒坦?”
“你个傻鳖,你说得轻巧,俺乡亲们咋办?吃泥巴?”
“他们关你什么事哦?人总得死,无非一个晚早…”
“那你咋不去死嘞!傻篮子,猪一头…俺是乡亲们养大的,俺不带他们谋生计,谁带嘛?”
祖仲良遮了眼,一摆手,让那些握着刀兵的乡民说话:“他们带大的?来,说说,你们哪个养大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那个追着少年管粮的老头,拨开了乡亲们,站到了最前面,说:“俺们轮着养的。”
“哪般轮的?”
“他爹早死,娘没奶,俺们瞅他娘俩没人经养,轮着磨肉条,煮了米汤,给他喂大的。”
“他娘呢?”
“饿死了。”
“呴,难怪你听他们话…”祖仲良揪下少年腰间的布袋,从里头掏了几条黑瘪瘪的干块,在少年脑壳上敲了两下,“这玩意是哪样?”
“肉,木妖怪烤的。”
“不是人肉?”
“不饿极了,俺们从不剖人…”见他把肉干往泥浆里一甩,少年把嘴咬得发紫,满脸的心疼,“哪像你,跟木妖怪混着,你还是个人莫…不帮人,帮他们…”
“他们养大我的,你说,我帮不帮?”
这一问,少年把脸一别,哼了一声,再懒得理他了。他是拍拍少年的头,边说着边笑:“你还挺重情义的,倒不算条恶棍…可你啊,还是傻,傻得人发慌。”
“乱掰捯,俺哪个傻…”
“你怎么不傻?”忽然,他把牛兄弟推开,捧着少年的脸,死死瞪着那双眼睛,直视他、审视他,从那对眼里,看见了愚蠢的澄澈,“谁对你好,你知道报答;谁对你坏,你不知道抽刀?你说,这方圆百里的村寨,有哪个招你惹你了?你没了地,没了粮,你带着你的乡亲,把乡里的土老财杀了,抢他们的吃、扒他们的穿,你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