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我和她并不伟大,”贤者触向一尊雕像,摸着那比脸庞更卷曲的胡须,眼起血红,看向沉眠在晨曦权之木根部的那位获得帝皇伟力后反手灭杀帝皇之躯的先祖,不知是想到些什么往事,竟然露出自嘲的笑容,“孩子,你要明白,我和她都是平凡的生命,在很多方面都远不如生而知之的你们。我与她唯一的觉悟,仅仅是作出与帝皇相悖的抉择。帝皇欲将本源玩弄股掌之间,而我们…恐惧本源,恐惧被本源吞噬,恐惧归入本源的真理…归入真正的寂灭。”
“是吗…是恐惧吗?”茉亚按向自己的心房,感受着人类的躯体独有的心跳,是那样羸弱的沉稳,是那样原始的可爱,忽而闭目,心更动了一刹,“可惜,我不会恐惧。”
“是的,但你会惋惜,会爱,会好奇。孩子,你当庆幸历经为人的岁月,能明白人这一原始、落后的生物最为质朴的美——无穷尽的感情。而这,就是驾驭、挣脱、远离本源的道理。”
房内是静静的空寂,只有雕像和将成雕像的老人在等待、等待她的答案。再睁眼,灰发的她似乎不复困惑,弯挑的嘴角有些解脱:“谢谢。”
“无妨。孩子,可仍有要事商议?”
贤者又猜中了,因为茉亚已是俯首恳求:“武神会在五个世纪后苏醒,届时,他会夺得虚无圣典的力量,若加之杀戮圣典的威势,他将成为拥有三种本源的第五巅峰的觉醒者。在事态失控前,您可否将他处置?”
“他是你的父亲,他爱你的母亲,也爱你,你不爱他?”
“自他笃定施行心中崇敬的帝皇之道,我们已生而为敌。”
“奎睿达…”念出武神的姓氏后,贤者以眼观望沉眠在遗忘之地的寒冰中的老朋友,却是摇头告诉茉亚自己准备如何,“当年,帝皇仍在,他击败前任武神,夺得继承者之位,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是赋予你母亲化身为人的机遇,渴望能与她永世相牵。那时候,你母亲就在等待,等待利用这天资聪颖的青年,直至帝皇逝去,时机本应成熟,他却另立理想…可叹可悲。放心吧,孩子,哪怕他融汇三本圣典,也无力胜我。”
“您…登临第七巅峰?”
“谁知道?或许更高…或许我另有依仗?”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贤者不觉扪心自问,首次开怀大笑,“而现在,我想聊聊那位梁国的访客…你的眼光独到,我想,他能成为我的学徒。”
“是吗…好。”
听到贤者的肯定,茉亚的心骤缩了一秒。很多年后,当她与祖同归梁国,帮祖结识诸多有志之士,借助自贤者处盗来的原初之岩消灭了焱王,却因一些难以言弃的苦涩与祖分道扬镳,她才知道,那时收拢的痛叫紧张。
而这一年,祖还是奥兰德大公的新雇文书,是常与大公论述谋事之道的黑心智囊。今晨,他捧起仆人刚买回来的灰都公报,看着头版的抢眼新闻,吹起愉悦的口哨:“呀呀,《格威兰人的骄傲——奥兰德大公力排众议,处死横行乡里的流氓子爵…》,茉亚,我的法子可妙吧?”
“晨报,稍后再读,”帮丈夫热好奶茶后,茉亚捏出了夹在自己那份面包里的煎肉排,将之添进了丈夫的伙食内,“吃完,去锻炼吧。常坐着不好,容易生出病来。”
“好好好…”
感谢完夫人的厚爱,祖先生老实滚出房间,走出公爵府,到灰都的街上漫步小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那更胜活骷髅的体型在茉亚的敦促下健硕不少,起码看着再不像条身患重疾的病死鬼,已算是判若两人。而今,每每照着镜子,就算他本人也不相信这变化。有时,他还会想,倘若让茉亚给奥兰德大公制定一套锻炼与饮食的计划,能不能帮病殃殃的大公多活些年岁,又或者,重获新生?
可惜,不论他怎么想,怎么变,总有人能认出他。比方说,这位站在街道对面的路灯下的黑发黑眸的异国人,只一眼就望出了他的身份,更咕哝出会让他心肺发寒的梁语:
“祖仲良啊,圣城一别,你自在快活,我如吞千刀…且看相逢之时,你那张把死人说活的嘴,还能怎个抱赃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