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门的是个头发半白的妇人,看起来十分憔悴,想来是这些天过得很不好。
张书鹤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妇人吓得直接就要跪下,被张书鹤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不必如此,我是为了王三喜的案子而来。”
那妇人正是王三喜的老妻蒋氏,闻言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眼神也有些慌张,“大人,我当家的不是查过了吗?他自个儿身体不好,被吓死了。”
在场三人没有人是傻子,蒋氏表情的异常,三人自然是都注意到了。
“我刚刚来的路上,遇到你们村的人,都说你家是二十五年前忽然发迹的,之后更是搭上了谢家这条线。”张书鹤道,“你能告诉我,这座大院子,是怎么盖起来的吗?”
蒋氏没想到,张书鹤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她毫无准备,“是……是我们当家的帮了一个贵人,那贵人为了谢谢我家当家的,给了一笔银钱……”
张书鹤脸上的笑容忽的敛去,整个人周身的气势一肃,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蒋氏,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蒋氏,我劝你说实话。”
张书鹤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蒋氏听着张书鹤的话,脸色惨白一片,额头上甚至都渗出了一层冷汗,她手微微颤抖,整个人六神无主。
“大、大人,民妇不知道……民妇真的什么都知道!”蒋氏吓得跪在地上。
贺境心在蒋氏面前蹲下,蒋氏抬头,冷不丁看到有个人蹲在自己跟前,她直接对上了贺境心黝黑的眸子,整个人吓了一跳,“你……”
贺境心忽然朝着蒋氏笑了一下,“大婶,你最好还是把知道的说了吧,杜家家主和他的夫人都死了,杜夫人是上吊没的。谢家家主人没了,死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和你家当家的一模一样……大婶,你家还有几个儿子呢,连世家大族都死了家主,你觉得你家能逃得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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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失魂落魄地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怎么会……怎么会……”
蒋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一个妇道人家,天然畏惧当官的,加上自家做了亏心事,所以当初花农死后,蒋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三喜带回家,只想着快些让人入土为安,这一切就都了结了。
但老天爷可能见不得人间存着污糟事,哪怕过去了二十多年,该还的债还是得还。
“我说,我全都说,大人,我几个儿子和此事没关系。”蒋氏失去了丈夫,她这些天其实一直都惶恐不安,她一直害怕,是不是冤魂来索命了。
毕竟,王三喜死的地方可是乱葬岗,并且他当时怀里还抱着一盆牡丹花,太诡异了,也太反常了。
蒋氏去府衙时,见过那盆牡丹,几乎是在看到牡丹的一瞬间,她就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个雨夜,蒋氏和丈夫王三喜,一起赶着驴车出门。
他们想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洛阳城外,等着入城,车上拉的,是他们种出来的一些花草。
那时节正是牡丹的季节,他们车上的也大多数都是牡丹。
遇到花娘子的时候,他们的驴车刚刚拐上另一条道,她身上披着一件很大的披风,整个人都藏在里面,她手里撑着一把伞,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他们自然是认识花娘子的,也听说了花娘子的丈夫出了事,都是附近村的,平常也会搭个车什么的。
蒋氏看花娘子这下雨天还要出门,也怪可怜的,便让当家的停下驴车,捎她一段路。
花娘子认识王三喜,知道他们经常往返于洛阳城和王家村,他们村子的人有时候去城里,就会在路边等一等,坐他们家的车去。
花娘子上了驴车后,让他们把自己放在前面的官道上,她要在那里蹭商队的车去长安。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
花娘子藏在披风里的那盆魏紫花后露了出来。
王三喜家是花农,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盆牡丹的价值。
得了这盆牡丹就意味着一夜暴富。
人在面对很小的诱惑时,或许能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但是一旦这个诱惑是泼天富贵的时候,很多人是无法守住的。
比如蒋氏就没能守住。
他们应该走大道去官道,把花娘子放在路边的驿站,可是他们却拐上了另一条路。
那条路,是一条去往洛阳城的近路。
花娘子很快发现了路线不对,“大姐,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往官道的路啊。”
蒋氏不敢回头,只扯了扯王三喜,示意他快一些。
花娘子察觉到了不对劲,“大姐!我要下车,让我下车!”
花娘子得不到回应,她心道不好,咬牙抱着牡丹 ,直接从驴车上跳了下去,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一跤,但她稳住之后,抱着牡丹花闷头就往前跑。
之后蒋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跳下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花娘子已经被她捂晕了,她倒在了地上,泥水染脏了她漂亮的脸蛋。
蒋氏剧烈地喘息,她浑身都在发抖,她当时害怕极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里正是青石岗。
老实人做坏事,难得是踏出去的那一步。
但是一旦突破了那一步,再去做别的,就变得轻而易举。
他们将花娘子抬上了牛车,那盆牡丹被他们小心的护着,即将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冲散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子不安和心虚。
反正花娘子的丈夫已经没了,花娘子带着花去长安送人,也是打水漂,何必去浪费呢?
“呵,所以你们把花娘子和牡丹花,一起卖给了杜仲?”张书鹤冷声问。
作为父母官,见过了许多人性之恶的凶杀案,听到蒋氏和王三喜,把作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他还是觉得齿冷。
蒋氏却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我们没想卖花娘子,我们只是想要那盆牡丹,只是我们进城的路上,被杜家少爷发现了,他看到了花娘子,也看到了牡丹花,他从我们手里把花娘子救了下来,也带走了牡丹花。不过他给了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带着人进城了吗?”宋钺问。
蒋氏:“是的,他连人带花,带进了马车里。”
“那时候还下雨吗?”张书鹤问。
蒋氏摇了摇头,“不下了,过了青石岗那段路之后,就不下了。”
蒋氏惶恐地看着张书鹤:“大人,民妇知道的全都说了,这一切都是民妇和民妇丈夫做的,和我几个儿女无关。”
“你的一时贪念,却毁了别人一辈子,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宋钺冷冷道。
蒋氏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是真的怕了,这二十多年,她并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住着这样好的院子,还能有那样好的营生,那点子后悔也不算什么了。
三人带着蒋氏回了洛阳府衙。
蒋氏作为曾经参与者之一,留在王家村,怕是要不好,张书鹤直接把人下了大牢。罪名自然是拐卖妇女,侵夺他人财物。
贺境心和宋钺坐着马车回了杜家。
马车里,气氛很沉默,人性之恶,让人如鲠在喉。
花娘子悲剧的第一环,终于找到了,二十五年前的那段尘封的过去,终于被擦掉了蒙在上面厚厚的面纱,展露出鲜血淋漓的残酷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