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座已经开始有些熟悉和想念的城池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顾怀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产生了些不安。
他皱皱眉头,放下手里的书,竭力想寻找这种感觉的来源,但注意力很快便被官道上连绵的流民吸引过去,负责驾车的王五勒紧缰绳,看着那漫长得没有边际的队伍目瞪口呆:
“乖乖,这得多少人?”
“估计整个苏州地界的流民都在往这边涌过来,”顾怀掀起车帘,“再过段时间,说不定还要算上两浙的。”
“他们全跑到苏州来做什么?”
“找一条活路--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现在江南的叛乱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苏州城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以前不行,但现在不一定,”顾怀想了想,“我们北上之后,苏州城里织机的技术便传开了,几乎所有布行都设了自己的厂房,铁匠铺木匠铺昼夜不息地造织机。”
他看着那些扶老携幼往城门缓缓而行的百姓,慢慢说道:“不止是布行,窥见商机然后入局的也大有人在,有了厂房和设备,自然也就需要工人,织娘抢完了,就轮到了男人,等到厂房越来越多,这些流民也就派上了用场--起码可以在苏州安置下来。”
王五有些纳闷地回头:“少爷你怎么知道这些?”
顾怀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少逛点青楼,写封信回来问问,估计你也能知道。”
“但终究还是有隐患,”顾怀顿了顿,继续说道,“成品太多,苏州的布价也就每天都在降,等到周边的市场都饱和,也就只能往更远的地方卖,然而总有一天大魏的布匹会过剩。”
王五挠挠头:“那咋办?”
顾怀没有回答。
其实这是个注定的过程,在第一台新式织机面世的那天,事情就迟早会发展到这一步--工厂取代手工作坊,集中生产取代以前雇佣织娘的模式,相应的职业和行业也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比如更多的行商和维护设备的工匠,乃至于专职的管理人才。
商业的发展往往局限于生产力,但当新式织机把生产力拔高到新的高度,资本的力量就开始展现,越来越多的人入局,越来越多的廉价布匹出现,当已有的市场趋近饱和,唯一能让所有人都接受的方式就是开辟新的市场。
对外战争,或者贸易倾销。
顾怀甚至都已经预见到,苏州的丝织行业在短暂的春天过后,就会出现全新的变化,也许是海上贸易,也许是与辽国甚至西域的战争,十年,不,也许只需要五年,整个江南都会被带动着寻找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