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上的海棠花久置不落,萧明月觉得这一幕无比美妙,她甚是眷恋不舍拂去。二人满眼泪光却不吝微笑,天各一方难遇故人面,他们只想此刻好好记住对方的模样。
***
宫门前,陆九莹和花玲珑还有休沐的裴不了等了半个时辰。
裴不了抱怨宋言做事磨蹭,花玲珑乜了他好几眼,愤愤唾道:“你一个拿两百石的小将还敢置喙五官中郎,人家可是六百石!”
“我叔父秩中两千石,两千!”
“那是你叔父,又不是你。”
“裴家唯我一个男丁,叔父的便是我的。”
花玲珑瞪着他:“恬不知耻。”
裴不了突然弯腰将脸庞凑上,拧眉盯着花玲珑:“你对他们恭而有礼,为何偏对我那么凶?该不会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讨什么不该讨的情吧?你乖,先叫声兄长来听听。”
花玲珑歪着脑袋龇开门牙:“裴不了我咬死你啊。”
裴不了索性梗着脖子:“来。”
花玲珑张嘴就是一口,吓得裴不了后退三步:“你,你疯啦。”
二人打闹动静颇大,而陆九莹站在前面似没有听见。
萧明月去与家人诉说离别之情,陆九莹本欲直接回宫但中途改变了想法,她拿着魏后的令牌去了一趟廷尉署,那里关着一位于自己生命中有过牵连亦有恩情的亲人,豫州广灵王。
***
广灵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陆九莹,那位老人家盘腿坐在席上,冲她招了招手:“林义王家的小九,九莹。”
陆九莹站在铜墙铁壁之外,行了叩拜大礼:“九莹见过广灵王。”
“我乃罪臣,不是王了,你一个待嫁公主寻到这等腌臜地方,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陆九莹点点头,她上前几步轻声说道:“小时候大父叫我唤您一声大父,我不愿,后来私下大父同我说,您失去了一位最疼爱的孙女,那孙女小名就叫盈盈。”
广灵王微笑着,一头白发零散披在肩上,仿若要羽化的仙者。
“九莹即将远嫁,想着来看一看您。”陆九莹顿默片刻,而又道,“广灵王若不嫌弃,我唤您一声大父可好?”
“欸,故人之言不必挂心,小九莹,你与你大父样貌相似,性情相似,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广灵王抬头一叹,明明顶上是不可见天日的厚土,他却抬起手来似要接住阳光,“你们啊,都太心软,我表面与你大父交好,实则暗中派遣无数奸细瓦解他的势力,那次说好的共进退,我却背弃了他,结果如你所见,林义王府全族尽灭,但善恶终有报,如今我步了林义王后尘,真是死生,命也。”
陆九莹并无愤慨之色,广灵王甚觉好奇,问她:“你为何不骂我?”
陆九莹问出心中所想:“王爷为何不供出长明王之罪,以求安身?”
广灵王却是眨了眨眼:“此事与长明王有何关系呢?”
他还是不愿袒露长明王的罪过,陆九莹来之前便知晓这个结果,她并无煽动之心,只是想提醒广灵王他还有一线生机。
“那年王爷冒死救下九莹,应知生命可贵,大父在世时守着刀枪剑戟,难享天伦之乐,死后还遭万人唾骂,这般生命的意义在于何处呢?”
广灵王却道:“宗王叛乱前赴后继,你觉得他们是不知生命之贵,还是看透生命从而更加珍惜。小九啊,你与林义王相像唯有一处不相同,你心软。记住我的话,心软永远成就不了大事。”
“所以您甘愿在此不见天日,孑然无依吗?”
“欸,老夫不心软,老夫便是死了还是能成就大事的。”广灵王赤脚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下席面,他剑指朝天铿锵说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世道不仁,天子不义,老夫活到七十五凭的是天命与之抗衡,没到最后一步,怎知我不见天日,而不是他孑然无依?”
陆九莹哑然,她错了。
他们绝不是只言片语便能唤醒回头的人。
这场风云局也不会因任何一个人而改变止歇。
“王爷如此作想,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九莹今日前来拜别,只为感谢您当初与魏后的相助,其他的……只愿王爷无病无灾,安享晚年。”
陆九莹渴望的那声“大父”终是没有机会唤出口,她无言离开时广灵王往前走了走,像个孩子般歪着脑袋追寻她的身影,这个同“盈盈”一样的“莹莹”是他今生唯一的心软。
广灵王尤记得,旁人劝他不要去救陆九莹这个祸患,他偏不听,当时怎么说来着?广灵王想了想,他好似说:“这个小九聪慧善良,乖巧伶俐,就像是淤泥中露出的荷芽,既然天道无光,人心险恶,那是时候该长一朵小花了。”
昏暗的牢房中,这位老人捧着手中虚无的空气走回席榻上。
他遥望上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