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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的萧明月从未忤逆过宋寅虎。
六岁那年她险些被黄沙所埋,凭着耐力爬出困境,宋寅虎喂了她一口清水,问她能不能坚持,她说能。宋寅虎要走时,她又抱着他的小腿默默流泪。
宋寅虎回头对她说:“你叫我一声阿父,我带你回家。”
“阿父……”
便是这声阿父,天下又多了一对父慈子孝的有缘人。
如果萧明月不是萧氏五世,或许她这一生都会伴随父亲膝下,如同憉城女娘一般过完平凡而又幸福的一生。可命运没有假设,当下便是全部。
“既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一定要小心且谨慎地把握住今后。”宋寅虎温柔地对女儿说道。
萧明月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双眸,如同父女二人初见那般,她轻声唤了声阿父。
“我视你于亲子,疼爱非常,渺渺知晓的。”宋寅虎含笑落泪,沧桑而又悲痛,“我任澜安高飞,又岂能折断你的羽翼,从决定替你寻亲的那时起我便知道会有分离的一天,西边是你的来处,天意让你再回当初,我没有理由阻挡你。阿父有预感,你一定会找到家。”
“阿父不怨我绝情,只顾陪着九莹阿姊不与你们相伴吗?”
“自古情义两难全,人非草木如何能轻易决断?”宋寅虎握住萧明月的手,就像小时候那般牵她,“你要明白人生聚散离合,月圆月缺不过浮尘一瞬,为父那年决意带你回家,不是要你报恩而是要你感恩,感恩自己坚韧,从不畏惧命运抉择,哪怕前方道路险阻,你也可以一人走下去。阿父最怜爱的渺渺,你莫要被恩情牵绊,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这就是她的父亲,生于市井却心向璀璨,让萧明月通情达理的从来都不是传道授业的夫子们,而是领着她走上人生道路的父亲,她跪地三叩,心血滚热:“父亲恩情渺渺此生难以报答,女儿在此立誓,我定视宋言为亲兄,今生今世护之爱之,永不背弃。”
“兄妹友爱,连枝同气,这是父亲最大的心愿。”
萧明月心中清明,短暂的这一拜一别,许是再难相见,她跪伏在地轻轻地触摸了下父亲的脚踝,年少无知时抱住的这双脚,带着她快乐安稳地走过数十年,如今这双脚不良于行,而她要独自往前走了。
宋寅虎准许子女随心而去,宋飞鹰难再劝阻,他只是拽着萧明月的手诉说自打她来长安后,那个家仆夜奴也偷偷离了家再也没回来,他问萧明月会不会如此。
萧明月想到夜奴心中十分悲凉,她不是夜奴,却将如同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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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萧明月与宋言并肩走着,他们穿过喧闹的街市,拥挤的人群,看着落日一点一点地西垂而下,余晖之美,清风之柔,两人的心随之落寂。
途经一座桥的时候,宋言先行在前,萧明月突然看到些许海棠花瓣落在他的肩头。
“阿兄。”她突然唤他。
宋言回过头来,清朗的眼眸敛尽哀愁。
海棠花的花意为断肠。
萧明月霎时泪如雨下,扑上前去抱住宋言。
“阿兄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宋言再难压抑心中所感,他紧紧抱住萧明月已是如鲠在喉。他想,倘若当年自己没有一腔孤勇离乡寻志,此时此刻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吧?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侍奉父亲扛起家中责任,有些风景虽是翻山越岭最为美丽,可是看过美丽之后还是要转身归去。
“渺渺,阿兄对不起你。”
两人相拥片刻亦都适时松开。
宋言抹去萧明月的泪水,却接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曾说过会守在你的身边,兄长现在做不到,但今后一定能做到,请妹妹信我。”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许诺。”
“渺渺,我心里面……”宋言哽咽半声,避开她的目光眨去眼泪,再回头时言笑晏晏,“我从未觉得渺渺是个女娘,便不懂兄长的心意,你去过绿水之州,见过莽莽荒原,知晓大汉的疆土绝不仅仅止于脚下,月光所及皆是阿兄想要守护的天地。千里之志,此生不负。”
这些话是他当年离家时所说,今日原封不动再次袒露。
彼时萧明月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孩,见过广阔天地,心却闭塞未开,如今再听,却是另外一番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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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月拔下发髻间的白玉簪,递给宋言:“壮志未酬,愿君且行,我期待与兄长再次相见。”
“好,我应下。”
宋言收回了那支簪子,如同敛藏了那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