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我是个扫把星。”杨烟擦了擦脸上不知泪水还是湖水的东西。
她想起因她而被屠戮的掩月庵,五十条人命。
现在又加了一条。
“我……也不想这样,你可不可以……不要怨恨我?” 她已经哽咽起来, “我也是条烂命。”
她又絮絮叨叨讲了一通她的遭遇,讲着讲着胡易竟转过身来。
他们两人,各有各的烂。
她是常陷于困顿的“盘桓”,只能挣扎于泥潭。
他是避不了讼诤的“刚陷”,总会遭遇着祸端。
“胡易,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杨烟道,“可一个人也得好好活着,你才十五,路还很长。”
“你怎么不去死?”胡易突然问,“你为了什么活着?”
“我……”杨烟愣住了,她为什么不去死?
“许多人牺牲了自己,要我活着。我为什么要去死?”她竟伸手捋了捋少年湿漉漉贴在脸颊的头发。
触到他的脸时,胡易颤了颤,撇开头去。
“你母亲,牺牲了自己,不拖累你,也是要你活着。”
“你为什么要死啊,胡易?”
胡易仰面躺着,抬手捂住眼睛:“谁嫌她拖累了?我会长大的,会保护好她,我会有功名,会给她在京城买个小院子,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我们……”
他声音低哑下去,又变成哭腔。
一直以来撑着他的那口气破了,他的心彻底烂出个窟窿。
等他慢慢哭完,一腔痛苦泄了,杨烟才说:
“胡易,死多简单啊,憋气半盏茶的功夫也就死了,落个水也就死了,挂个白绫也就死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不愿意再玩命地折腾折腾活下去?”
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水渍溅了胡易一脸。
“你瞧我,甭管遇到什么难事,谁来欺负我,谁又离开我了……还是得活着。”
“哪怕你要掐死我,淹死我,我还是得活着。”
杨烟想到这码事,威胁他:“我可告诉你啊,你要再图谋杀我,我先把你剁了喂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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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支着长耳朵,不小心听到了什么冤孽事,要不是缰绳拉着,驴蹄子早踢过来了。
瞧瞧说的还是人话么,驴都不带这么叫唤的,谁要吃这个,恶不恶心?
它“嗯啊”地仰面嚎了几嗓子,又满地乱踢踏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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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栖息的小鸟都叽叽喳喳地飞了远。
胡易不易察觉地竟笑了笑。
“你看,这就叫‘黔驴技穷’。”杨烟指了指毛驴如意。
胡易的嘴角迅速落了下去。
看他似乎好些了,杨烟才站起身拧了拧衣服上的水。
眼见着湿答答的青衫早已贴了满身,胸前自然也半袒露着显现。
但她也没空闲管这么多了,反正胡易还是个半大孩子。
“小胡易,你有地方住吗?不如到我家先住下,换身衣服洗个澡,过几天再筹谋以后的事情?”
她向他伸出手,真诚发出了邀约。
胡易却迅速打掉了她的手。
他坐起身来,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把脸转走:“谁要去你家?我自己不能活吗?”
一贯的傲娇语气。
杨烟却乐了,这孩子,又活了。
少年也翻身爬了起来,寻到他的酒壶,提起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来。
冷然道:“扫把星,遇着你总没好事儿,后会无期!”
“等等,我再给你卜一卦。”杨烟试图留一下他,“你去哪儿?”
“干你何事?不要再卜了,我不想知道。”
映着闪亮星辰,他眸中竟露出些属于兽类的凶光。
“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胡易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后将酒壶扔进了湖里。
他衣裳滴着水,吹着春夜的冷风,身形踽踽地离开了。
背影消失在湖边渐渐泛起的夜雾中。
杨烟一直硬撑着的笑也落了回去,她只觉疲惫得紧,只想好好睡一觉。
想着想着就迈进了水里。
一个人影出现在湖边的柳树枝丫间。
瞧着她一步步沉入湖中,又漂浮到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