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的奴婢都吓坏了。
她们很了解李玹的脾性:太子动怒时,是最忌讳宫人烦缠不休,可偏生群青还在求饶,叠声地叫李玹不要赶她出去。
李玹苍白的手指扯住自己衣摆,忍着难受将它抽出来,厌烦地瞥了她一眼:“那便如你所愿,赶出宫去吧。”
一语落定,郑知意怔住了,群青安静了,还待求饶,揽月两手抓着她的衣袖,把她用力拖了出去,厉声道:“听到没有,你这蠢物,还不随我收拾了东西,别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
群青求饶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了阁子外,才渐渐消失。
这种奖惩插曲,时常发生,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一个普通宫女,没有贵主会记挂在心,特别是胸怀万物、意在江山的太子。
外面夜色深重,揽月松了一口气:有人背锅,良娣总算是安全了。
群青也松了一口气:她居然也能有运气这样好的一日,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她用手指擦了擦脸上的酒液,黑眸格外冷静。她一手抱着包袱,一手被揽月拽着,趁着二人穿过花苑之际,悄悄地把空白蜡丸丢进草丛里,回头见云雀将蜡丸叼走,才放心地向前。
恐怕收到信的安凛都会为她出宫的速度所震撼。
唯独可惜一件事,那就是太子没有早点赶她出门。眼下宫门已经落锁,即便是扫地出门,也得等第二天早上才能真正地离开。
“揽月姐姐,你要带我去哪?”群青问。
她看出这路线快到承安门了。门内有一个仄窄的马房,这个马房,是给急着第二天一早出门的内侍、宫女凑合一宿用的。
很显然,揽月连这最后的一夜,也不肯让她在住所度过。
“姐姐,我想到一件事……”群青不肯走了。
揽月像拖麻袋一样拖着她走:“我不想听。”
“我想起来,我的宫籍还押在尚宫局。宫籍上一日没有盖上驱逐印,我就是一日还是宫人,你这样对我,小心我日后翻身……”群青急急地说。
“翻身?难道你以为拖上一夜,能有转机不成?”揽月笑她的大言不惭,“我在尚宫局有熟识的宫官,我今夜便帮你盖上印,让你死了这条心!明天宫门一开,立刻给我滚蛋!”
六尚在德文、德信、崇安、崇敬四殿之内,宏伟的飞檐之下,素净的纱圆灯照着紧闭的殿门,时值深夜,女官们早就歇了。
揽月没有说谎,看起来,她的确有熟人。她与守值的宫官攀谈了两句,硬是将披着睡袍的司闱从床上叫了起来,给她开门。
司闱负责掌门管钥,宫中每把钥匙都记录在册,由她保管。司闱禁不住揽月的央求,取来钥匙进了司簿的主殿,半天,她两手空空地出来,和揽月附耳说了几句话,揽月的嗓门在夜中听得很明显:“找不到?怎么可能?”
群青袖中的指尖渗出冷汗。
司闱去寻找司簿,揽月焦躁地踱来踱去,全然想不到,在她背后,群青心里比她更加煎熬。
群青离出宫,就差这一步——押在的尚宫局的宫籍。只要盖了“逐”字的宫籍,换取符信,就可以安全出宫。
群青等了许久,久到心如落日一般沉下去,望见那披着衣裳的司簿,直直朝自己走来。
司簿手上没有拿着宫籍,只提了一盏灯笼。灯笼的白光骤然照在眼前,群青侧了侧脸,徐司簿看清了群青的脸,转向揽月:“是谁下令要把这宫女赶走?”
“太子殿下的口谕。她品行不端,让殿下发了好大火呢,请徐司簿赶紧盖上那驱逐印,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宫中。”揽月说。
“我对你有些印象,掖庭调来的?”徐司簿看向群青,“你的宫籍,并不在我这儿,掖庭还没送来。”
群青心中惊疑。揽月急道:“不能吧,这都都过了多久?王司闱刚才看见了其他掖庭宫女的宫籍,偏少了她的,她们不该在一处的吗?徐司簿可是找得不仔细?你若困了不愿动,要不我进去找找?”
徐司簿冷冷地看她:“你当六尚是你家,能让你随便地进出?”
揽月一哽:“我是给太子殿下当差——那我可去掖庭问了,倘若找不到,还得你麻烦起来一趟,谁叫这是你分内事呢?”
徐司簿提着灯,转身就走:“是谁的分内事,你去找谁。宫官下值,本就没有半夜加急的道理,天王老子来敲门我也不会开。等明日我当值的时候再来,照章办事,我自会再找一遍的。”
“你!”揽月气得跳脚,可宫中这样不愿通融的女官也不少,她掏出一枚金珠,正想撵上徐司簿,却住了脚。
缥缈如雾的喊声,群青也听见了,在喊她们二人的名字。
若蝉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提着一盏灯,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总算找到你们了,姐姐,殿下收回了成命,你们赶快回去!”
揽月愣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群青:还真有峰回路转,这群青难道是神机妙算不成,运气好起来,连老天都帮着她!
群青的目光黏在近在咫尺的宫门上,凉风吹着被浸湿的衣裳,她这才感到萧瑟。冷意传递到脑门,理智提醒她收回目光。
愿望落了空,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事已至此,群青只能接受。
临时起意的事,总是会漏洞百出。
她问若蝉:“回去之后呢,如何责罚?”
一着不慎,她得知道下一步面临怎样的处境。
“关、关禁闭……”若蝉见群青神色黯然,应该是吓坏了,用冰凉的手挽住她的手,“偏殿关禁闭而已,这总比赶出去好得多了?”
只是关禁闭,倒比群青预想的惩罚轻很多。假如是将她打回掖庭,那她便又白干了,还有苦难言……群青的紧张消弭,三个人各怀心思地返回。
只是,在群青的印象中,太子并非朝令夕改之人,为何会突然大发慈悲,饶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