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有个案子他们想要答疑,因为案情很典型,后来觉得内容太多,合并在你上一场讲座里根本讲不完,所以就单独加排了个答疑专场的讲座,对,应该是今天学校晚课的时间,我差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现在去跟校方解释,延期就行了,没事没事,你就踏踏实实陪着小成就好了,外头的事情我去处理。”
“晚课的时间,那是下午六点半开场?”
“昂……对,你……”
“我可以去。”
在场的两个同事都怔住了,想劝她,但又听到她低沉但果断的乌鸦嗓。
“日程表早就排了,今天又不是休息日,据我所知,很多师生都已经临时调好了课,有些人准备要交的选题作业也定的是这个案子。如果我现在才突然取消讲座,会打乱很多人的研修计划,很不方便的。”
“没关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就算临时推掉,校方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昂,你放心,都能理解的。”
但她还是斩钉截铁地坚持,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成辛以不会希望我因为他的伤,而耽搁那么多同门的既定日程。反正讲座内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我只去答个疑,不会花太久时间。但结束之后我要尽快回来照看病人,不能让上次那样再多加时,这一点还麻烦您跟校方提前知会一声。另外,也麻烦您帮忙再安排几个同事,替我照看他两个小时,小曲他们也整夜没睡,都该休息了。”
齐主任露出既无奈又心疼的表情,只觉得这姑娘虽然看上去软绵绵的,一旦认准死理犯起轴来,骨子里与小成还真是一模一样、配得很。
“……你……确定今晚要去?”
“我确定。”
方清月抬起头,猩红的眼角仿佛已经开始渗出血来,语气再次压低,但格外坚决,眸光将雪白墙面映出旖旎涟漪。
“也许等我回来,他就醒了。那么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唉……那好吧,我去跟校方说,让你尽快回来。”
“谢谢。”
……
走廊另一头,一道高大身影退出墙角,揉了一把下巴,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低哼着一首童谣,若无其事向远处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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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孟余买粥回来,齐主任走远去与校方电话沟通。方清月鼓起嘴巴,答应曲若伽自己马上就会回来喝粥,然后擦了擦眼角,撑着疲惫到极点的身子,走向这条走廊接取热水的转角。
这个角落要安装饮用水箱机,墙体有凹进去的转角,厚度不足十五公分,形成了一个很小的视线盲区。饮用水箱边上紧挨着的是另一间单人病房的房门,名牌上填写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入院时间和病症似乎也与她毫无关系。
方清月把水杯放在出水口下方,将头靠在墙体转角边上,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水柱落进纸杯,感受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疲惫,仿佛满穹乌云笼罩着她,透不出半丝清新空气。
……
突然,她微合的睫毛动了动。
一只修长但裹满纱布的手,从隔壁这间陌生病房刚刚敞开的狭窄门缝中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好似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这只手温度清晰,触觉鲜明,但雪白纱布纵横交错,伤痕累累,狼狈至极。
只有食指指尖的皮肤是唯一没被裹着纱布的,此刻直接触在她的皮肤上——像温柔的安抚,像隐蔽的暗号,又像只不过是出门透风碰巧偶遇到的这处皮肤,发现太凉了、怜惜着想帮忙取个暖,于是便在她的指节上轻轻刮了刮。
绵软无力,虚弱,但坚定。
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
该死。
眼泪这才无比真实地溢出来,像堵塞许久的洪流终于开了闸,行过漫长煎熬的征途,抵达泪腺终点,一滴,接着一滴,重重砸进水杯里,激起层层滚烫的涟漪。
……
方清月在心里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地方,学着他的口吻,骂了句她从没骂过的粗话。
天知道。
她有多想什么都不顾、直接冲进这扇门里去。
多疼啊……经历了那样一场千钧一发的爆炸,他得多疼啊,五脏六腑,颅脑震荡,耳鸣,还有体外的灼烧,她却连冲进去抱他一下、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但内心越是汹涌澎湃,表面却越淡漠。
所以她只是站着,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静静流着泪,没有动,看着热水一点一点蓄满,也轻轻抚了抚那枚指尖以作回应,随即让触觉消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