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草莓与玫瑰(2)

吴文奇瞪着躺椅斜下方的黑暗。尽管没有光亮,但对这里太过熟悉,他也依然清清楚楚自己想瞪什么、在瞪什么——厚泥,草莓藤叶,埂,厚泥,而被取代的那个人此刻就躺在那下面。

他们不是堂兄弟,几乎没有人知道,连吴文轩自己都不知道。哪怕随年月渐长他们容貌身型都越来越像,仿佛一对后知后觉的双胞胎,可这座岛上这帮愚蠢的渔民,竟然没人怀疑过。如果不是小时候他无意躲在柜子后面偷听到长辈气急败坏的争吵和互相诅咒,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没有生育能力,而他的母亲,是因为被吴文轩的父亲醉酒侵犯才生下了他。多可笑,那老头子和死婆娘骂骂咧咧地供了他十几年读书吃住,他在那婆娘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病床前杀了她唯一的儿子,异常顺利地取代了她儿子的后半生,而自那之后,他却居然就真的变成那老头子的儿子了,生理学上是,名义上也是。

后来,他发觉自己隔段时间就会有种想睡在这座棚里、睡在他身边的欲望,他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想再重温一次那个梦,想在梦里见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想反复感受急速坠落、和那种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这座棚里独有的、那张脸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

但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

他垂下手去摸小腿上的疤,目光依旧瞪着厚泥下方,仿佛能直接穿透泥土瞪到白骨。明明已经很淡了,时过境迁,一切都会消退不见,很神奇,当时深可见骨、流了那么多血,可过了这么些年,他现在已经快要摸不出疤痕的形状了。

所以才会大意吧……人的一生那么短,又那么长,他以为王芸早不记得这道疤了,他以为他能替代另一张脸过完剩下的人生,他以为一切就会这样慢慢越沉越深,所有在地底下的人们,统统都会不再浮上来。

棚外有一点光隐隐闪过,吴文奇收回手,沿着棚布缝隙向外望了一眼,估计是附近那家肾不好的邻居又半夜起来上厕所了。他短暂回忆了一下下午王芸惨白的脸,梦里那种似乎整个人不受控制向下坠落的感觉又升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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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

他早该知道的,自从市区淮海路的尸体被警察发现开始就该知道的。

不论他再怎么努力,结局总会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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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焕假装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之前偷偷瞥了身边的男刑警一眼。倒也不全是假装的,他的确不太擅长熬夜,但这种时候俨然已经没得选。男刑警双目炯炯有神,两条腿高高搭在车前板上,但因为人高马大,这种姿势也并没让他的水平视线比曾焕低,那根牙签——曾焕猜测应该还是晚饭后的那根——仍旧被叼在男刑警的厚嘴唇之间,像施了什么凝固的咒语。

挺不专业的,曾焕心里想。电视剧里的刑警在半夜执行监视任务的时候好歹该拿个正经相机拍照,就算只能用自己的手机,也不该连闪光灯都不关,就像完全不怕被监视对象察觉似的。他在男刑警第三次举起手机对着吴文奇所在的草莓棚拍完乌漆麻黑的照片之后开口,声音带了一点半真半假的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