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梁来到档案室,叶倩红就在,叶倩红正在向王美春大倒苦水。此时,一机厂正如许多国企一样,为了加强内部管理,引入了经济责任制。作为厂长,每年市经委会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厂长签订年度经济责任书,作为对厂长的年度目标考核。在企业内部,对非一线操作岗位,即行政后勤岗位也引入了岗位经济责任制考核,每一个岗位都有岗位说明书,每一个人都有经济责任制考核表,考核表内容大多来自每个岗位的岗位说明书,即每月初,部门领导会根据每个人的工作业绩,对照经济责任制考核表进行打分,打分以后,再对照个人系数、当月工厂绩效,进行乘积,最后得出个人的当月绩效工资。正是实行经济责任制,推行绩效工资,随着一机厂的效益大幅提高,一机厂的工资也连着翻番,员工收入排列武城市企业第一,此时,到一机厂来上班成为了就业的热门,即便如工商局、商业局、水利局等这样的政府部门,也陆续有人办理调动进入一机厂。此时的一机厂,赫赫有名的国企,一样的国家干部身份、一样的级别,来到这里工资高出很多,人们大多看到眼前的利益,谁也不会想五年、十年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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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部门领导要给员工打分,打分的内容既有定量也有定性,定量的还好说,定性的就难把握了,基本靠部门领导的个人认知,领导认为你这项工作完成好就给你打高分,认为你完成不好就给你打低分,这样就有了操作的空间,有了部门领导展示权力的地方。设备处处长高冰每个月肯定会为下属打分,他给吕建超、刘凯打分恨不能一百分,给叶倩红打分基本上在八十五分上下,就是这样的面也不要,就是这样的欺负人,你又不能怎么样,这就是叶倩红的屈辱。
叶倩红眼泪吧唧地诉说着:“这也太欺负人了,每个月都是这样,这是逼着人走绝路啊。”王美春拉着她的手说:“不行就找厂长评理,还治不了他。”叶倩红抽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找过厂长,厂长说问问,谁知道问过没有,我怎么再去找。”袁梁问道:“每月都是这样打分的话,每月就少几十块钱,一年下来少一个月的工资了。”王美春道:“可不是,这不是个小数,哪个部门打分不是尽量少减分,只有这样不顾面子的人才会这样。”袁梁接着问道:“他为什么给你打这样低的分,你找过他个人没有?”叶倩红说:“我都找他好多次了,吵了两次了,他说他就是那样打分,他认为我的工作就是没有做好,我可以找厂长投诉,这还要脸吗?”袁梁接着问道:“你肯定是得罪他了,不然他为什么针对你一个。”叶倩红委屈道:“我要是知道我怎么得罪他就好了,心眼小的针眼样。”
对于设备处处长高冰,袁梁也有了解,最起码他和周副厂长就不对付。高冰和周副厂长同年进厂,同年提拔为处长,而周副厂长提拔为副厂长的时候,他则原地踏步。同一年毕业进厂,我也是郑州机器制造学校机械专业出身,你是四年的本科,我是三年但也差不了多少,我的水平比你差哪里啊,我觉得一点都不差,为什么我就不能当副厂长?自此,高冰和周副厂长的关系发生变化,设备处也就成了技术处的对立面,几乎每次的中层会上,设备处是逢技术处必反,必须反对,你说的就是错的,就是不好。这种对立,全厂皆知。
袁梁说道:“没考虑过调出来,换个部门?”王美春笑道:“换哪里去?哪里有地方?”其实,袁梁知道,一机厂几乎所有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到车间一线干活,可是谁愿意到车间去啊,大家都是挤破头争着到行政后勤岗位。对于叶倩红来说,没有其它岗位可选,除了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其它工作会干。
叶倩红说:“我也不给他折腾了,犯不着。不行,我就到车间干活去。”王美春道:“算了吧你,你到车间还会干啥?哪个车间会要你,哪个分厂会要你?”
王美春说得没错,哪个分厂车间都不愿意要人,因为车间也是实行的经济责任制考核,分厂的那几个管理行政人员是按照车间一线员工的计件平均工资发放的,多一个不能干活的人意味着就会平均系数较低,哪个分厂都想减人,别说来一个闲人了。另外,工厂还对分厂下达主要费用考核指标,实行内部银行结算管理办法,即便你计件工资一分不拿,你作为员工的其它福利开支也在分厂。
叶倩红咬咬牙道:“不行就死磕到底,也就是鱼死网破的事。我先走了,看不见我又找事。”王美春道:“悠着点,来日方长。”叶倩红捋把脸,走了。
王美春听着叶倩红走路的咯噔声渐渐走远,对袁梁说:“看见了吗,这就是阶级斗争。”袁梁愕然道:“文化大革命又来了?”王美春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余孽,其实很简单,设备处处长高冰是卢建学线上的,你猜,叶倩红是哪条线上的?”袁梁撇撇嘴:“我猜,她是吴厂长线上的。”王美春点头道:“说的没错,叶倩红的哥和吴侠在文化大革命时代是武城市的风云人物,他们也自命战友,吴倩红就是靠这点关系和吴侠走得近,自然是吴侠线上的。现在,不是这两条线斗得正猛的时候吗?”袁梁摇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样。”王美春反问道:“这就是国企,你是哪条线上的?”袁梁昂头道:“我自创门派。”王美春轻蔑地笑笑:“你现在有可能正是炙手可热,说不定各派都想争夺你,但你在技术处,各派说不定也要三思而后行,技术处自然是学派的重地。”袁梁当然听说过一机厂的这种派性,自然是不以为然:“说得头头是道,一千多人还是尊崇党的领导吧,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我就是在党的旗帜下趾高气扬地生活着。唉,你是哪一派?”王美春:“我哪一派都不是,也可以所谓的仙派。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你可以谁都不靠,但有可能不由自主地就靠上去了,靠上去有可能鸡犬升天,也可能如叶倩红样被人脚踩如替罪羊。不靠上去,谁也不得罪,谁也不给你架势啊,有时候也是天意。”
袁梁道:“天意?还缘分呢。对了,你这不是好事临近了吗?喜糖呢?”王美春说:“这不正是忙的时候吗?让那边忙去吧,我这边也是哥嫂在忙,我自己再操持点小事就行了。”袁梁问道:“要帮忙吗?”王美春说:“还能用到你?没那么多事,你准备好礼金就行。”袁梁扭头看时,旁边的桌子上堆着东西,可不是要结婚用的物件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