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可以瞒住她一时,瞒不了她一世。
整整二十多年,赵泽替莫如梅还赌债,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不过是维持着完整家庭的体面,没点破罢了。
“梁茗贻知道又怎样,她看不惯我和景行谈恋爱,可以不看。”莫爱冷声道。
“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赵泽叹说,“程景行现在是接手本立的关键时期,程家这盘棋太大了,他锋芒太露,很多人盯着他。话事权的更迭不是说他是程家唯一继承人就万无一失了。资本的运作,把一个法定继承人架空,让他落个虚位,不是不可能的。”
程景行甚少把烦恼外露,做什么都自信坚定,势如破竹,是以莫爱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处境危机的时候。
赵泽继续说:“梁家三代人都是支持程时文这一脉的,程景行也不例外,他需要梁家的支持,梁家也需要他在程家的主事地位。再加上,沐沐喜欢他,他们结婚,是最好的结合。但他却因为你,拒绝跟沐沐订婚,梁茗贻已经在动立场了。”
“说得好像我才是他们联姻的阻碍,”莫爱挑眉说,“程景行是个人,又不是我的提线木偶,订不订婚,是他自己的决定。而且,我不认为他是个没了梁家支持,就坐不上那个位子的人。”
“哎,你还是没懂……”赵泽长舒一口气,“我是说,你别把梁茗贻推给他的敌人。”
“你什么意思?”
“吴明森,程景行的姑父,梁茗贻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就在上个月,你妈妈撞车之后。”
赵泽若有所思地看向莫爱:“她发现程景行对你……太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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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爱恍然,沉默着,手指在袖口捏紧。
赵泽转过头,目视前方灵位:“这么多年,梁茗贻都没有跟我摊牌,她用宽恕让我愧疚,又利用我的愧疚,对她言听计从。这比大吵大闹厉害多了,她太懂得,愧疚比强权更能控制一个人,我不想她动任何心思到你身上,你承受不住的。”
莫爱没信他最后一句,只在想着程景行,“她如果支持吴明森,景行会怎样?”
“会面临一场恶战,”赵泽说,“程景行是个聪明孩子,背后还有他爸妈支撑。若是你们真的要在一起,结婚,夫妻一体,那梁茗贻会跟他父母挑明你的身份,彻底站到吴明森一边,扶吴明森上去。一个女人再大度隐忍,也不可能将祖业资产,投到丈夫的私生女名下。”
莫爱闭上眼,道:“景行不会输。”
赵泽哼笑道:“本立基业深厚,商场沉浮是常态,时间过去,程景行是有可能缓过来,但他不可能拿回现在拥有的优势,你何必让他非得去跟长辈杀得你死我活。男人对事业的雄心,是女人无法弥补的,他要是真的败了,你就当真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怨你吗?”
“够了!”莫爱起身怒道,“你说完就滚吧。”
“我还有一句话,你要听。”
赵泽也起身,定定看着她:“你的身份瞒不了他多久,在他知道你是谁后,你确定他还会选择你吗?”
莫爱猛然立目,目光如刃般劈到赵泽身上,而对方只是轻抬了抬首,毫发无伤。
“孩子,别挑战人性。”
孤月寒霜,月影扑朔,好似魑魅魍魉。
赵泽躬身收拾好椅子上白花花的文件,转身的姿势利索,像是结束了一场持续过久的鏖战,急着退场。
莫爱粗重地喘着气,不可遏制的愤恨使她绷直了脊背,冷凝的气息,瞬间呼出:“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赵泽停住脚步,回过身望她。
“我总是想不通一件事。”莫爱向他走过去,脚步非常缓慢。
“我妈和你一起长大,恋爱八年,你为了梁茗贻背叛她。她怀孕的时候,你其实已经瞒着她领了证。她生下我,你从来不闻不问,她带着我到处漂泊。要不是之后她染了赌,要钱还债,她应当不会去找你。”
赵泽眼神露出锐气,波澜微震,“你想问什么?”
莫爱已经走到他近前,把他镜片后的眼睛盯死。
“对一个背叛自己,抛弃自己,在得知自己生下孩子后,决然连孩子都抛弃的男人,我妈,为什么从来不恨你?”
赵泽眼眶鱼纹抖动了一下。
莫爱没有放过他,继续说:“我妈是什么性格你比我清楚,那样有仇必报的人,你伤她的桩桩件件,她都是要与你玩命的,但她却一次也没有上梁家与你闹,到死还在劝我不要恨你,这不正常。”
赵泽轻不可闻地低叹一声,用老辣的态度回道:“在梁家,我什么都不是。她来闹,结果只会是梁茗贻跟我闹翻,我净身出户,你妈一分钱都拿不到,她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我是对不起你妈,但我还给她的只多不少,她又有什么理由恨我。”
莫爱有些惘然,问道:“你是说你替她还的赌债?”
赵泽低下目光,轻笑一声,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就是钱。
“原来你觉得,钱是可以还情债的。”莫爱语中带着冷意。
“不然,你觉得离婚的夫妻为什么要分割财产。莫爱,什么情,走到最后,都会变成一笔可以估算的账,你和程景行也不会例外。”
推门的时候,赵泽最后一次回头看她:“你妈走了,你路还长,做正确的决定吧。”
风吹门落,事了拂衣。
赵泽在无星无月的黑昼中,离开了他与莫如梅从小居住的宿舍楼,连同岁月里碎屑般零星的情分一同抹去了。
库房变得一片死寂,莫爱回到灵位前,再给莫如梅上三炷香。
她扶住斗柜边沿,有些撑不住,手握拳敲了敲胸口,那里被什么堵住了,敲不开。
她扶着墙,去长椅坐下,把脸埋进双手里,眼泪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