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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城夜雨如期而至,窗外雨声滴答如泣。
苍嘉而轻轻翻身,望着被夜灯柔光微微照亮的窗帘,思绪回到六个多小时前——那时的她正跪在苍家大宅正厅里,死死抱着父亲的腿,声泪俱下。
“爸爸……求求你……求求你呜呜呜呜……”她仰着泪水纵横的脸,望着这个她畏惧了十四年的男人。心口巨石碾压般的疼痛和无边无际的恐惧让她一阵阵地窒息,感觉自己就快死了。“求你不要放弃妈妈!她会醒的,她一定会醒……”
苍一骁摸了摸她头顶,两只手看似安抚实则强硬地钳住她双臂,把她半举半拖地“扶”到沙发上坐好,语带责备:“嘉而,你是个千金小姐,要知礼。爸爸怎么可能会放弃妈妈?你听谁说的这些没根没据的话?怀疑爸爸就算了,还又跪又哭的,像什么样子?”
嘉而哽咽:“我……放学去医院,护士……她们说明天要撤仪器……”
她不敢说,她是偷听到父亲跟小妈的悄悄话,小妈希望早日成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她更不敢问——为什么妈妈出了车祸,她的公司那么快就到了爸爸手里,为什么外公外婆已经相继去世,他却还想要妈妈死。
“护士要撤仪器,就一定是撤你妈妈的?就一定是我让她们撤的?”苍一骁眯起眼。他怀疑她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正想着怎么让她说实话,却见她起身,又跪了下去。
“爸爸对不起……我错……错了……”她垂头抽噎着,泪珠不停地坠,白色裙摆上迅速洇开一片,“我好怕、好怕啊……医院不救妈妈……”
她抽噎得越来越猛,强烈的恐惧显而易见。苍一骁心头一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虽然跟他不亲,但从小就单纯乖巧听话,又依赖她妈妈,会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他再次抬手抚摸她头顶,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杂沓声响,仔细辨认,竟像是打斗。
他腾地站起,快步走到门边,摁亮监控屏。院子里确实有人打架,准确来说,是他家的保镖单方面被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入侵者摁在地上摩擦。
而带头的那个男人,此刻正站在门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镜头,目光如有实质。
苍一骁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手一抖,按下了开门键。
之后发生的事,对苍嘉而来说就像个荒诞的梦。她只偶尔在电视上看见的真正的大人物出现在家门口,大人物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跟爸爸说了几句话,谈笔交易什么的,两个人就进了二楼的书房。
一直躲在二楼角落偷偷看戏的苍嘉骏和苍嘉兰面面相觑,苍嘉骏蹑手蹑脚贴着书房门听了一会儿,又退回去,对苍嘉兰摇了摇头。苍嘉兰皱着眉,到楼梯边对着苍嘉而龇了龇牙,无声地说了一句“快滚吧”——这句话苍嘉而听过太多次,光看她的口型都知道。
书房里的对话很快就结束,大人物下了楼,给苍嘉而擦干净脸,然后牵着她的手说:“跟伯伯走,先去医院看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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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嘉而不明究里,怯生生地看向父亲。苍一骁神色明显不正常,只生硬地对她点了点头:“你跟……荣伯伯走吧。”
回忆至此,苍嘉而闭上了眼。她不知道荣伯伯跟父亲说了什么,只知道苍嘉兰的愿望实现了,她终于滚出了苍家,不会再做小妈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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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苍嘉而在微光里听着雨声沉默难眠,对面房间,荣胤良也裹着黑暗辗转反侧,偶尔碰到下巴,便发出“咝”的一声。
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个月前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场景。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忽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差点不敢接,他哪里知道那会是一个晴天霹雳?有那么一刻,他庆幸自己接了这个电话,可之后,他在汹涌的痛苦中越陷越深,他理不清它们,甚至想逃避——
那个已经阔别十六年,常在午夜梦回时缠绵耳际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气若游丝地向他托孤:“胤良哥……我……要死了,求……你,照顾……我的女……”
“儿”字消散成飘不进听筒的轻叹,无数尖锐的声响传来,却再没有她的气息。
他握紧手机,不敢挂断,凝神屏气地听,一颗心直直地往地狱里坠。“撞死人了!”“我天,这女的……不是那个什么集团的老板么,叫席真的……”“这也太惨了……”“哎她手机好像还亮着……”
电光火石之间,理智回笼,他猛地挂断电话。
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席真,她的事他几乎都知道。比如她跟苍一骁貌合神离,而苍一骁一直想把外室接回家;比如她的女儿苍嘉而乖巧懂事且一身才华,却丝毫不受苍一骁喜爱,反倒被外室生的那对儿女欺负;比如她为了重振席氏吃了多少苦,多少男人试图占她便宜却被她举重若轻地化解;比如她已经开始悄悄准备离婚事宜……
他闭上眼,咬了咬牙。车祸九成不是意外,可他跟家里下的这盘棋容不得一丝差错,不能妄动。就算撇开他的这些负累不说,哪怕只是为了救她的女儿,也不能妄动。
席氏最近刚拿下一个海外的大项目,席真出事,苍一骁有没有马上站到那个“最大受益者”的位置,将直接证明他与车祸的关联。苍嘉而哪怕再不受宠,总归是苍家嫡女,苍一骁不会轻易让她离开,但外室入了门,她的日子有多难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荣胤良用力深呼吸,强行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拨通了特助的电话。
看不见的线迅速埋下。
车祸现场,有人找到了拿走女总裁手机的小偷。小偷被关在某个房间两小时,手机被送到荣胤良面前。最新的这条通话记录删除后,手机回到了小偷手上,等待苍一骁的人来取。
医院,有人随时报备席真的伤情变化和苍家人的表现;股市,有人悄悄盯着席氏的股价股权变动,席、苍两家的公司也有眼线埋伏着;甚至连苍嘉而就读的学校,也有人在暗中观察,传递消息。
而最隐秘的一支队伍,则迅速还原了车祸的全貌且找到了某些线索,正顺着脉络往上爬,目标直指“车祸是人为”的关键证据。只有拿到证据,荣胤良才能去跟苍一骁“谈笔交易”。
这一切的安排,不能让苍家嗅到丁点风声,不能让自家那个不肯退位的老头子察觉,当然更不可能给自己的“妻子”齐玉菲知道。荣胤良演了一个月的戏,悄悄给席真病房的护士塞好处,又借出差的理由飞去国外遍寻名医,偶尔凌晨时分一个人去医院,站在病房外默默凝视,糊弄了所有明里暗里窥探的视线。
一个月能发生多少事?
席真被确诊为植物人,躺在医院特护病房人事不知;席真的父亲听闻噩耗旧病复发,每日强撑病体维持公司运转,稳住股价和海外的新合作方,却在与女婿的一场争吵中心梗猝死;席真的母亲本就体弱,受不住这番连续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苍一骁只在席真出事当晚到医院流了几滴假惺惺的泪,岳父去世后便马上拿出所谓“席父遗嘱”,飞速侵吞了席真的股份,并顺利接管了席氏,同时堂而皇之接外室入门;苍嘉而的人生急转直下,从前只在学校受到外室两个儿女的排挤戏弄,现在回家也要面对他们……
荣胤良眼睁睁看着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等那个关键证据等得快要按捺不住。
这倍受煎熬的一个月让他觉得前面十几年的忍耐都是笑话,从二十七岁蹉跎到四十三,他还要处处受制于父权,受制于那些老狐狸……他问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年过于自负,被算计得死死的,席真怎么会下嫁他人?你从那时候就在等,等一个机会掀翻压在头顶的大山,然后堂堂正正去跟席真道歉,现在席真只剩这一口气,你还能再等下去?还要憋屈多久?
所以当证据到手时,他不再犹豫,不再思前想后琢磨如何在棋局与自己的真心之间寻找平衡,而是第一时间把席真安排好之后,直接带人夜闯苍宅,名为交易实则威胁地,将苍嘉而护到自己的羽翼下。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