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白低着头进了屋,声音低沉地唤了声:“师父。”他缩着脖子,紧抿着嘴,嘴角沉沉的,谨小慎微的低垂着眼睑,呆呆地盯着他自己脚上的靴子。
张天师无声的定定的看着墨衍白,他眼眸里怒气犹如熊熊烈火,翻腾着欲要汹涌喷射而出,双手也紧紧攥成拳头,面色青过青团,眼睛里透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他见过墨衍白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及冠后的稳重持礼,沉着冷静。他见过墨衍白明月翠竹般的矜贵高雅,眼前这副模样,刺得他眼疼,心疼,肝儿也疼。
波涛汹涌的怒气在无声的翻腾着,张天师摇着牙克制着。墨衍白如入定了一般,一直保持那个姿态,埋头缩着脖子。
自从百里绾绾来后,墨衍白神情变得紧张又有些局促。那一幕,他悄悄的看在眼里。
后来,墨衍白低下头,红了脸,脖子都快缩进了大氅里。他更是看在眼里。
这个青安国有名的青年才俊,如今身上没有一丝的意气风发,也失了矜贵的仪态。他看的越久,看的越清,心底就越痛。
这是他最喜欢,最宠爱,最骄傲的徒弟,如今竟让一个情字折了腰。张天师的怒气腾腾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有些混浊。
袖腕中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心底自问着,这还是我那个骄傲的徒儿吗?
张天师自知,自己不知情为何滋味感受,但看着爱徒为情折腰的狼狈模样,他觉得情应是包着蜜糖的砒霜,表层是甜甜蜜蜜的,立马是要人性命的毒。
如他这般清心寡欲,无情无爱,哪里还有什么烦恼。只要天清不气他,他道心稳的很。
可惜,墨衍白不是他。他选的路,跟他的不同。他什么都可以帮他,唯独情关需要他自渡。
张天师久久看着,心中生起百般滋味。他深知墨衍白当下的处境,情关只是其中一关,他太苦了。
他这个做师父的,看着爱徒为情折腰,为情所困,他心中纵使有百般失望不满,但他不能再给他添加压力和烦恼。
墨衍白一直缩着头,沉默不语,心想师父也该爆发了吧。
屋内气氛低沉,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沉默许久,张天师站起身,大步走向寝室。他从墨衍白跟前走过,掀起一股冷风。
鼻息感受着那冷气,墨衍白心道师父的怒气还真大。小师叔一而再的驳师父的面子,惹完事她早早的跑了。他这个做徒弟的本就有求与师父,无论暴风雨多强烈,他都要做到不辩解,不顶嘴,乖乖听训。
对,就要如此,墨衍白心道。他沉默的站着,静待风雨来。
张天师进了寝室,在床头处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了一个长长的包裹。他轻轻地来回抚摸了几下,眼神里有些不舍。
片刻后,他拿着那个包裹走了出来。包裹放在一旁,张天师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他抬手为自己朕了一盏茶,喝了几口茶,终于开了口:“非她不可?”
“是。”
张天师深吸一口气,“她看起来不仅没动心,看着也很冷漠,你确定还要一厢情愿下去?”
“是。”
张天师再吸一口气,手中的茶盏微微抖了下,心道明知他从小倔强,认定的事绝不轻易地放弃,又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是他自己不死心,非要再亲口确认。这下好了,体验一回被捅刀子的滋味,还是自己个儿捅自己个儿的刀子。
真疼啊!
张天师手抖了好一会儿,眼神里的光暗淡无色,死心了。年纪大了,该放手了,前路好坏,人各有命,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张天师已是知天命之龄,内心很通透,很快就自我和解,不再执着他爱徒的变化。
其实生气和失望,那是因为在乎和爱,所以才有那样的反应。
“抬起头挺起胸,”张天师冷声道,“无论任何时候,不能失了仪态。”
墨衍白听着,虽然那声音冷冷的,但语气缓和了许多。他乖顺的抬了头,师徒两人目光静静的对视着。
墨衍白见师父面上怒气渐渐消失,神情虽有些冷清,但不像暴风雨要来的样子。
他心微微颤了下。张天师看到墨衍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缘由两人皆心知肚明。
“抄了几日的经,浮躁的心静了些吧?”张天师淡淡地问。
“嗯,静下来了。”
“如今的局面,你如何看?”张天师又问,“以后,又如何做?”
张天陵心里劝自己放手,但还是忍不住的关心着墨衍白。
沉默一瞬,墨衍白启口:“如今局面,即有皇族内部争斗,又有江湖墨家和百里家之斗。朝堂和江湖都不安宁,且两者之间互为影响,最终受害的却是百姓,百姓心中在乎的所求的,也只是想要过太平的日子。”
太子遇刺已过去半个月,朝廷没有公布任何结果,这个举动不寻常。
墨家和百里家互相厮杀,已有十余曰。一些门派或站队,或中立,或卷入其中,江湖战火四起,动荡不安。
小主,
太子遇刺,是否有江湖势力参与,他不知。江湖战火四起,是否有朝堂暗中火上浇油,他也不知。
但是,朝堂和江湖之间,向来都是彼此安插眼线,彼此暗中搅动风云。
那些未知的,知不知,都没那么重要了。朝堂不稳,江湖动荡,百姓的日子是实实在在受了影响,这个结果是肉眼可见的。
顿了顿,墨衍白神情凝重,接着说道:“朝堂和江湖之间,前者一直暗中打压,如今江湖动荡,至少是朝堂之人乐意看到的结果。”
“墨家作为青安第一大门派,又同太子有姻亲,但皇族不会真的帮墨家,他们对墨家只有利用。虽然墨家拉拢了江湖中多数门派,但那些门派各怀心思,有些门派更是左右摇摆,这些势力看起来强大,但只是浮于表象。因为家主行事自私又极其重利,当利益分配不均事时,那些势力迟早会分崩离析。他们因利聚一起,也会因利而散伙。再观百里家,江湖第二大门派,皇帝御封的武安王,还同东方家联了姻,看起来风光无限势力强大,其实内部问题也很多。皇帝封异姓王,本是欲要借刀杀人。武林中人人道百里家主性格冲动鲁莽,皇帝应是觉得这把刀好用,所以利用百里家将刀挥向江湖,以图消弱江湖武林的势力,皇族好坐收渔翁之利。”
“另外,还有一个强大的东方家族,作为江湖第三大门派,他们同皇族有姻亲,又同百里家联了姻,是不容小觑的狡猾的对手。东方家主向来都是明智保身,这次百里家和墨家厮杀,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所以,这次江湖动荡,看似墨家势力强于百里家,其实两者实力相当。”
墨衍白娓娓道来。张天师安静的听着。墨衍白说出这番话,他虽被情折腰,为情所困,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没有全昏了头。
这一刻,张天师看向墨衍白的眼神柔了几分,也顺眼许多,心情也好了不少,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地褪去。
他神情淡淡转动着茶盏,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眼眸深处的怒火消失了,平静的眼神犹如一潭深水,冷清而深幽平静。
“分析的尚可。”抿了下嘴,张天师淡淡地夸了句墨衍白,“以后,无论遇到何事,不可乱了心,心不乱智也不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