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琉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一低:“世间际遇无常,命盘变幻无穷,而观之不详者,为机缘,我并未想过今次一遇会快至如此。”
初见时谓之萍水相逢,复见时有诸多机缘巧合,而不涉他人之事,便无机缘一说,金郁琉一直未道破她的身份,怕是未曾想过二人会再有瓜葛。
苏清绝突然后悔昨夜心血来潮追究结界一事,若无此举,两人是该陌路才是,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世间机缘有巧合,有人为,两人又是什么?
“你说的机缘是什么?”
金郁琉微一抬头,一道视线便犹如实质的落在了对面之人身上。
“你会取我性命”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落在了二人之间,苏清绝心下一时惊疑不定,沉默片刻,出言道:“我为何要取你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若说有,也是坑埋之仇,这也是我对你不住在先。”
金郁琉微一颔首,道:“梦境如此,我亦勘不破”
“梦境?你曾在梦境中见过我?”苏清绝奇怪道。
“不错”
有所思,有所想才有所梦,两人萍水相逢,又怎会入梦?
“梦境有什么?”
金郁琉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事,静默半响,适才道:“一团异火会将我吞噬殆尽”
这得有多大的仇才会用火烧的法子来报仇?苏清绝抿唇:“火是我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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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
苏清绝目不聚点,面上却露出少有的郑重:“后事恩怨如何我不知晓,但你我无冤,仇也不是什么大仇,我定不会杀你”
说至此,似是想到什么,她话语一顿,继而轻道:“今次一遇,你可是想取我性命?”
金郁琉微微一怔,声音如常道:“既是未知,这因缘尚未发生,在下亦想知晓其中机缘为何,自不会斩断前因,而后唯自然顺之”
即便如是说,但攸关性命,容不得半分差错,方才是自己想杀人灭口,这转眼又担心起他要杀人灭口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苏清绝犹疑片刻,诚然道:“多谢”
这一声谢晚来了好些年。
三年前的一场簪花大会,各大宗派名门齐聚衡阳宗,苏清绝自地宫中出来,顶着姜瑾琅的皮囊同天衍宗的弟子一同前往,此行的目的除了替姜瑾琅挣得名声外亦有其私心,事涉无相门,除却比试,苏清绝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无相门的弟子身上。
若论最为诡异的门派装束非无相门莫属,因着门下弟子都带了面具不露真容,旁人想寒颤几句都无从下手,更何况自己亦不是多话之人。苏清绝看着很多人吃了闭门羹,连着头疼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众身姿欣长的人群里多了个矮了半头的身影,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少年人。
然一日跟踪下来,苏清绝发现此人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身子亦不大好,但功法御纸作人,真假难辨,甚为奇怪,便默默打消了用强的念头欲从旁入手。
不过相比于让人吃闭门羹的同门,此人却是好脾气的多了,虽说出的话不怎讨喜。比之有人替旁人来讨僻邪驱灾的符咒,金郁琉虽是给了,却无端道那人身有隐疾,需灵药救治,再被追问是何隐疾之时,他却道自己不是大夫,并不知晓,随即甩一甩衣袖,坦然离去,留下那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比之因声音的缘故被女道友调戏意图摘掉面具时,不恼不怒的道出门规,随口提了句炉鼎的弊端,并好言让其洁身自好,女子当场羞愤难当,掩面而去。
比之被骗去玉茗堂时,其他门派出言挑衅,论及门下装束,此人亦温言相告,然没了又道了句:人看人者是人,妖看妖者是妖,人若看人者说妖,定是生了眼疾,且已累及心脉,才会指鹿为马不辨是非。”
这番云淡风轻的直戳痛处顿时惹了不少人,看无相门不顺眼的纷纷迎了上去。
苏清绝站在一旁,不是那些人借机生事,其实她也奇怪,无相门中的面具与面容严丝合缝不见一处破绽,那门下之人又是如何视物饮水的?当然,她还未蠢到去火上浇油。
几个门派虽有恩怨,但毕竟是在衡阳宗,且在簪花大会上。众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不会去砸自家门派的名声,一番针锋相对下来并未撕破脸皮,而是借着玉茗堂灵酒的原由比起酒来。
玉茗堂的灵酒分为九品,酒中所含灵气随着品阶上升也越发精纯,传闻饮下九品灵酒,彼身修为能更上一重,当然,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应另当别论。
柿子要见软的捏,苏清绝亦是如此,但这个软柿子不卑不亢自有其傲骨。
以天山派为首的弟子,指着桌上的九盏酒道:“既然来了玉茗堂,哪有不饮一杯的道理,还是说你看不上衡阳宗的灵酒?”
金郁琉长身玉立,少年如玉质的嗓音自面具下传了出来:“衡阳宗的灵酒自是不错,不过门下禁酒,不能享此口福,道友既好酒,想来九品灵酒不在话下”
另一人笑道:“无相门有无相门的规矩,玉茗堂有玉茗堂的规矩,道友难道不知来此之人皆是要赌酒之人,道友不应,便是坏了衡阳宗的规矩。”
金郁琉道:“既是衡阳宗的规矩,应严以律下,在下师从无相门,自当遵从本门规矩,不生二心。”
衡阳宗的规矩自然是用来约束本门弟子的,但三宗鼎力,各门派的弟子又齐聚此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又能无视一个大宗的规矩?
几人便是借此刁难,正巧无相门竟有禁酒的规矩,可不是正中下怀?不料金郁琉却丝毫不给一份薄面,更因此将几人奚落一番,都是能叫出名号的人,怎会任由旁人阴阳怪气,一时间两方僵持起来。
“道友所言在理”衡阳宗的弟子适时出声:“宗门以规矩御下,道友非我宗人,自不能因此而坏了自己的门规,今次因簪花大会,诸位来此亦是以酒会友,聊表心意,实乃幸事一件,道友禁令在身,不若寻上一位友人浅饮一杯如何?”
此话一出,看似给了几人台阶下,实乃双方都削了几分薄面。
不过苏清绝却很高兴,如此卖人情的好事自然少不了自己,她径自上前:“我来替他”
众人见有人站了出来,皆是一默。
姜瑾琅是天衍宗的弟子,修道门派虽是三足鼎立,但天衍宗却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那起事的几人面色顿时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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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绝停在金郁琉的面前,抬眼看他,声音细如蚊蝇:“我替你赌酒,你得给我瞧病。”
这话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金郁琉下颌微低,轻声道:“道友身子无恙。”
苏清绝摇头,道:“我所患不治之症,唯道友能治,如此便说好了,一言为定”
说罢也不等他应声,苏清绝移步桌前,一指方才闹事之人,道:“九盏灵酒我替他应了,你们几个,谁人来赌?”
衡阳宗的弟子出面道:“瑾琅,只代浅饮一杯即可”
苏清绝微微一笑:“如此,倒是无趣”
见女子口出狂言,那挑事的人面面相觑,天山派的段横涯走了出来:“我来”
苏清绝看他一眼,道:“既是赌酒,重在一个赌字,区区九盏灵酒怎能尽兴,不如你我分盅而置,一人九杯如何?”
九杯飞升,好则一阶越,坏则肉身死,这是在赌命,众人里担心有之,幸灾乐祸有之,但都作壁上观,无一人出声。
段横涯不想此人突然发难,咄咄逼人至此,他面色一变。
“且慢”金郁琉突然上前,一张惨白的面具看向苏清绝:“九品灵酒不是儿戏,不至如此”
苏清绝看他一眼,如是道:“我来此是为了它,顺手卖你个人情,不过,你要记得还。”
金郁琉闻此沉默片刻,道:“他又如何?”
苏清绝闻言一愣,转眼明白过来,不由轻笑称奇:“他为难于你,你却担心他?”
金郁琉轻道:“人命一事不是儿戏,之于你亦是不妥”
“欸,你是在担心我?”苏清绝微一挑眉,笑道:“人固有自知之明,谁会拿性命去开玩笑?他既然应了必有十成的把握,你说是吧?”话毕,视线落在应酒的人身上。
段横涯见那一番挑衅,眉头一皱,沉声答应。
见此,苏清绝拍手叫好,挥手道:“上酒”
此情此景,金郁琉不再多言,后退一步,在旁静观其变。
衡阳宗的弟子给双方换了灵酒,点上香,此局,为半柱香的时间。
苏清绝随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然后看向对面。
相比于她的漫不经心,段横涯则慎重许多,他仔细看了每一盏酒,亦嗅了酒味,这才端起第三杯酒。
九盏灵酒苏清绝势在必得,是以不论是哪一盏酒,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段横涯则不同,他每一杯酒都喝得小心翼翼。而在他踌躇之时苏清绝已借着自身的灵气将灵酒里的灵气缓缓纳入气海之中。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境遇相同,心境不同的两人,有一方,自一开始便就输了。
段横涯在饮下第七杯酒时,面上已经通红一片,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他狰红着眼,看向对面的女子。
苏清绝面色未变分毫,她端起一杯酒,看了段横涯一眼,低头浅饮,待小酌完,嘴角一勾,道:“倒”
话音方落,那双猩红的眸子突然闭上了,见状,天山派的弟子赶忙将人背起送回天山派的居所,酒桌前顿时剩下苏清绝一人,众人只当她是运气好,不料那人径自端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看向身侧之人,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