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照旧不应,不疾不徐用青花瓷盖撇着茶沫。
“得!你却不急!”陆池一拍巴掌,彻底没招了。
昨晚,谢晋一派的臣子上奏指证谢砚身边的女人是奸细,人证物证俱全,又有宋贵妃在圣上耳边吹风,圣上已信了七八分,连夜宣大理寺审断。
原本也给了谢砚机会自辩,只要求他将楼兰女送入大理寺严加用刑。
却不想谢砚不知那根筋不对,公然用自己项上人头做保,坚决不许人来侯府抓捕楼兰女。
圣上气得恨不得当场摘了他的脑袋,但念及侯府功勋,暂且令他在朱雀门外思过。
一夜风雨飘摇,朱雀门外的河流涨水,一直淹没至谢砚腰际。
从山涧流过来的水冰冷刺骨,加之他还被雨水侵袭了一整夜,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
“你可仔细断子绝孙吧!”陆池往他尚且僵硬的腰身看了眼,“那楼兰女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值得你如此回护?你就不怕,耽于美色,最后辛苦攒下的基业被你那好大哥夺了去?”
“她是被诬陷的。”谢砚终于开了金口,却还是为楼兰舞姬开脱。
陆池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谢砚又道:“但你说得对,老大最近越发跳脱了。”
随即轻敲桌面,唤来扶苍:“你让大理寺的章大人去东街乐坊抓了楼兰乐人好生盘问。另外,去吉祥钱庄放把火!”
“喏!”扶苍领差去办了。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陆池与谢砚交往多年,却能很快领会。
这其一,谢砚必然已经看穿谢晋是联合了楼兰乐人一起构陷他的心头宝,所以令酷吏章大人逼问乐人,以章大人的手段,不难盘问出真相。
其二,谢晋在军营里揽了不少钱财,存在吉祥钱庄,一旦钱庄失火,闹僵起来,他那些私银就不得不见光。
冀州营不是失窃一千两白银吗?岂知不是谢晋贼喊捉贼?
构陷同僚、勾结楼兰、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够谢晋吃上一壶的。
谢砚的耳目远比陆池想象的要敏锐,此番反击,估摸着谢老大会被打得一蹶不振。
陆池连连点头附和,这才是他认识的谢砚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早知道楼兰女是被诬陷的,也有法子辩解脱罪,为何昨晚不与圣上言明,非要去吃一通苦?”
谢砚徐徐饮了口茶,轻掀长睫:“你以为圣上当真相信楼兰舞姬是奸细吗?”
其实,楼兰舞姬从来都是圣上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细作,放在众臣府上监视臣子的。
圣上对她们的背景一清二楚。
昨晚,圣上龙颜大怒实际是想看看谢砚对着舞姬的态度。
谢砚越是护着舞姬,那么舞姬的价值就会更大,圣上只会越高兴。
“咱们这位圣上对谁都不放心呢,你且回去查查你府上的姬妾,定也有心思不纯的,想办法处理掉。”
瓷盖轻碰着茶盏,声音脆而冷硬。
声声回荡在静谧的寝房中,直敲得人心惊胆寒。
陆池此时恍然大悟。
这位冷情冷性的谢大人哪会对一个舞姬有什么深情厚谊,一切不过是演给圣上看的戏。
包括他求邓公公指点如何哄女子,也不过是佯装深情罢了!
说到底,谢砚的心是冷的。
陆池拱手谢他提点,又问:“所以今早你卑躬屈膝求取宋贵妃的桃花玉簪,也是演戏的?”
早间,圣上放过谢砚,谢砚入宫谢恩时,恰在甬道与宋贵妃擦肩而过。
谢砚曾弯腰行礼,姿态谦卑求她私藏的桃花玉簪。
彼时,步辇之上的宋贵妃正春风得意,睥睨着浑身湿透的所谓谦谦君子,心头雀跃得很。
迟迟不肯叫他起身,故意让来往丫鬟太监看他狼狈模样。
只等宋贵妃心花怒放,才将桃花玉簪丢给了谢砚。
谢砚何其心高气傲,竟被当乞丐施舍。
“演深情公子,也不必这般情真意切吧?”陆池知道谢砚做每件事必有自己的考量,环环相扣。
于是,恭谦请教道:“不知你非要这桃花玉簪,又有什么深意呢?”
谢砚从衣袖中取出淡粉色的桃花玉簪,晶莹剔透,如她羞红脸时的娇俏模样。
他轻轻摩挲着,良久,扬了下嘴角:“无他,我乐意尔。”
“我看你病得不轻!”陆池一口糕点险些喷在了谢砚脸上。
姜云婵端着托盘进屋时,就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两位在京都里呼风喝雨的重臣,竟在屋子里斗嘴?
姜云婵彷如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吓得连忙后退。
无奈托盘里的汤盅砰砰作响,陆池一眼便瞧见了她。
“嫂子先别走!”陆池起身,一个跨步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又望了眼里屋的谢砚:“谢兄昨个夜里被冰水浸了一晚上,劳烦嫂子脱了他的衣裤,瞧瞧他身下好不好呢?”
陆池只把眼前蒙着面纱的姑娘当成楼兰舞姬。
知道楼兰民风豪放,断不在意这些话的。
且谢砚与这舞姬已做了夫妻,陆池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比了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屋,“我还真怕他冻坏了子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