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多,程亮一退勤,就来到违章公示栏前。
昨天出勤上车后,刘师傅说有他一个违章是区间弯道未鸣笛。他说:“不可能!咱俩啥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除了山沟里人到不了的地方,他们也不可能去,对不对?”刘师傅说:“这都是完不成任务了硬往你身上安哩,这种违章说不清,你说你鸣了,人家说你没鸣,没凭没据,人家有权人家说了算。”他看了看,果然正如刘师傅所说的。
他很躁气,这个月还不到十天就有两个违章,再有一个就不是文明职工了!前两个月都实现了,这个月如果再实现就是季度文明职工,能得到奖励的,更重要的是能得到车队的表扬!但是如果再有一个违章,他就前功尽弃了!第一个违章是没有互控好刘师傅,入库后运记转入库模式晚。那天跑的时间长,跑了一整天严重超劳了,刘师傅忘了他也忘了,换端时才发现。队长还把他批评一顿。
这时候,他看见黄书记走过来,就连忙笑着打招呼:“黄书记,忙哩?”黄书记也笑着说:“不忙,不忙,去段上有点儿事,有你违章没?”“有一个未鸣笛。”“又偷懒了是不是?”“没有,我……”他本想把刘师傅的话再说一遍,转念一想,就改口道:“这个月都两个违章了,再有一个就不是文明职工了,就要扣钱了!”黄书记说:“现在越来越严了,一定不能偷懒,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干活儿。现在的政策不错,奖罚分明能大力提高职工的积极性。”“对对对!”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黄书记问:“跟你一批来的那个吴志峰性格是不是太内向,不合群儿?”“喔,他就是太内向,光知道看书。”“几个师傅都说他跑车一路上都不咋说话。”“喔,他现在开始正式跑车了吧?”“喔,小伙子爱学习,干活很卖力,就是性格不好,别的师傅都不愿跟他一班儿,只能跟司机长一班儿,你有时间开导开导他,干咱这儿不能太内向、太孤僻,最起码平时应该跟师傅交流交流,学习师傅的行车经验、生活经验,你说是不是?”“是,我见他了给他说。我以前也对他说过,但是他那人很难改变,我们同学都说过他。”“要多说多开导,你们都是一个班的,应该互相帮助,对不对?”“对对对,我有机会就多开导开导他。”“我有时间也会和他谈谈,咱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应该互相帮衬。”“就是,黄书记真是位好领导!”“不要叫啥领导领导的,我可不是什么领导!领导都在二楼三楼。”“呵呵。”程亮笑笑没说话。说着话已经到段部楼附近拐弯处,黄书记说:“你回宿舍吧,好好休息好好干!”说完又压低声说:“以后有啥违章了提前——说——”程亮笑着说:“嗯,谢谢黄书记!”程亮边走边想,志峰运气怪好,能跟黄书记一个队,我要是能跟黄书记一个队该多好!又一想,志峰就是跟黄书记一个队也白搭!他根本不知道利用,好运气对他来说就等于没有。这样想着,他得意地笑笑,快步回宿舍。
推开宿舍门,看到卿宝躺在床上,双眼睁着一动不动。他走到跟前问:“咋了?又发呆!”卿宝钻进被窝,蒙住头,说了句:“睡觉,睡觉,睡他个一百年!”程亮刷好牙,铺床准备睡觉。他刚躺进被窝,看见卿宝翻个身,抱住被子,两腿夹住被子。程亮笑着问:“你把被子当成女人啦?”“喔,软绵绵的,真——舒服!真像抱个女人!”程亮想问:“像不像汉康那个?”想想没问,他说:“我要睡觉了,不跟你说了。”就躺下睡觉。
卿宝其实早已睡醒,他只是不愿起床,早饭也不想吃。他又翻个身,平躺着看着屋顶发呆。
前些天,他又去找陈姐了。陈姐请他吃饭,又说这是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找她,找她她也不会再见他,坚决不会!临别时,陈姐送她一个心形玉坠儿,她用红绳绑了个死结包住玉坠儿说:“过去已经结束,你一定能找到适合你的、更好的!”他看着陈姐一圈一圈绑着玉坠儿,最后挽了个死结儿,死死的结儿,递给他。他看着陈姐,陈姐的脸色非常沉静,沉静的似乎没有一丝表情,沉静得让他感觉到心儿在微微颤抖!真的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那鲜红的红绳把那晶莹的心形玉坠儿包得扎扎实实,那个鲜红的死结被陈姐用尽力气拉紧再拉紧再也解不开了!现实——无情的现实真的是如此无情?!卿宝摸摸胸口的玉坠儿,眼前仍然浮现着陈姐的身影……心中的悲伤已经沉淀为一层层土壤,有无尽的泪水滋润它。过了几天,卿宝又去找陈姐,陈姐真的不见他;又去找,还是不见。
卿宝终于起床,洗把脸刷好牙就去外边吃饭。外边刮着风,黄雾一样的沙尘弥漫了整个天空,太阳也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淡白色光影。眼前有无数沙尘在漂浮,让人都不敢呼吸。
卿宝望望天,揉揉眼,说:“这死老天咋成这样了?”外边小吃摊上的人稀稀落落,卿宝要了碗馄饨吃了起来,吃完了才觉着没吃饱,又要了一个鸡蛋烙饼。正吃着,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看见罗师傅提着几个塑料袋就笑着问:“师傅去哪儿了?买菜了?”“喔,买菜么。”罗师傅抬抬手让他看看,有西红柿有蒜薹有肉。卿宝笑着问:“师傅一个人买菜?”罗师傅说:“我买菜,你嫂子炒菜。你现在吃的是啥时候饭?”“二合一,你早饭吃了没?”“早——都吃过了。”罗师傅说着在他对面坐下,问他:“有个姑娘让你嫂子介绍对象哩,你见不见?”卿宝吃着饼不知道咋说,罗师傅说:“怎么?还想着公寓那个?”卿宝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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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师傅早都知道他和陈姐的事儿了,几次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好意思不答应了,但是他的确没心思去见别的姑娘。他咽下一口饭,支吾着说:“那……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下午可能要待班。”“那我回去给你嫂子说了啊。”“喔。”“我走了啊。”“喔。”
卿宝回到宿舍,程亮还在睡觉。他靠着被子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罗师傅说的话。他想,重新开始吗?我能忘了陈姐吗?,时间久了会淡忘吗?眼前又浮现起陈姐的面容,不禁又想起和陈姐的往事,陈姐的话语响在耳边……
传呼的响声惊醒他,他以为是下午待班,一看却是罗师傅让他回电话,让他见面吗?这么快?他边想边起身去待班室打电话。电话拨通,正是罗师傅,罗师傅热情地说:“小何,你嫂子刚才给你联系了,那姑娘今天不上班,下午有时间;你一会儿来俺家,你嫂子给你安排一下,正好来俺家吃个饭。”卿宝说:“我不饿。”“你不饿也得吃点儿,你嫂子准备做红烧肉哩,让你吃点儿好——的!你下午又不待班,晚上待了,我都问过了,你抓紧过来,你下回回来你嫂子又上班了。”“好吧。”卿宝放下电话,心想,罗师傅呀罗师傅,你也太热心了吧,热心得让人为难啊!下回见不成再下回嘛!哎,不去不行啊,去就去吧。
卿宝看看身上的衣服,不脏,准备不换衣服就去,转念一想,刚才见罗师傅了,一会儿他见我还穿着这身衣服,肯定要有意见了,要说我对人家不重视,人家热心给他张罗他却敷衍了事!于是,他就回宿舍换上西装扎上领带,擦亮皮鞋。程亮睡醒了,看见他换衣服,就问:“‘情种’要去相亲啦?”“喔。”卿宝随口答应着,表情非常平淡,和平常一样毫无变化。程亮很是奇怪地问:“不是吧,你咋一点儿也不高兴呢?”卿宝咧嘴一笑,问:“不高兴吗?”说着就出去了。程亮还是奇怪: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去相亲了?他刚才那一笑根本不像笑,简直跟哭一样,或者是一种毫无表情的笑。
卿宝来到罗师傅家,嫂子开门,一见卿宝就笑着说:“小何,这么长时间不见,瘦了?”卿宝笑着说:“瘦了?没瘦吧?我本来就不胖。”在客厅坐下,卿宝问:“嫂子今天歇班?”“喔。”嫂子又对罗师傅说:“你看卿宝是不是瘦了?”“卿宝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不是?”卿宝低声说:“不是。”罗师傅说:“当哥的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在一棵树上上吊!大男——人嘛,不要让小女人给征服了,男人要征服——女人!”嫂子笑道:“人家是一心一意,哪像你到处沾花惹草?”罗师傅笑道:“我可没沾花,也没惹草,我最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嫂子说:“你不喜欢?你是嘴上不喜欢吧?”罗师傅说:“算了,不跟你争了,说话不要没根没据。”“粘没粘惹没惹,你自己心里清楚。”罗师傅不再说了,看电视。嫂子拿一个苹果给卿宝吃,卿宝摇摇头,嫂子还是给他,他就接了,嫂子又把削皮刀给他,他接了就削起皮来。削好皮,卿宝先把削好皮的苹果给罗师傅,罗师傅说:“我不吃,你吃。”卿宝说:“师傅不吃我也不吃。”罗师傅就又拿了一个苹果,拿起削皮刀削皮,边削皮边说:“你削的你吃,别客气。”卿宝又把苹果给嫂子,嫂子微笑着说:“你吃吧,别让啦,我给咱准备饭!”嫂子就去厨房。卿宝说:“我不饿,早上九点多才吃的饭。”嫂子问:“吃的啥?”“馄饨。”“外边的馄饨不能多吃。”“为啥?”“人家都是挣钱哩,能用好肉?”罗师傅说:“肯定都是肥肉、烂肉,一会儿吃你嫂子做的红烧肉,那才叫好肉好菜哩!香——着哩!”嫂子笑道:“肯——定比你做的好吃!”罗师傅说:“那当然啦!你是大厨嘛!”嫂子说:“去!我才不当大厨哩!”说完就去厨房了。
听见敲门声,罗师傅去开门,进来一位高挑个子、围着粉色围巾、穿着淡绿色休闲外套的姑娘。罗师傅一侧身伸出右臂摆了一个优雅的请姿说:“请进——!白马王子小何已经恭候——多时了!”那姑娘捂着嘴嘿嘿一笑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嫂子也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小孟,坐,坐!”小孟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嫂子对小孟说:“小孟,这是小何,机务段的,火车司机。”又对卿宝说:“这是俺们单位的,后勤的。今天天气不好,都不敢开窗,你俩就在家里说说话吧,了解了解。”卿宝微微一笑点点头,却不说话。罗师傅见卿宝不说话,就说:“卿宝,你不是喜欢唱歌嘛,来,表演一下。”说着就拿遥控器开了VCD放歌碟,他把话筒递给小孟说:“唱一首吧?”小孟连连摆手说:“不会,不会,我不会唱歌。”罗师傅又把话筒给卿宝说:“小何,你给咱表——演一个!” 卿宝连连摆手说:“不会,我不会!”罗师傅问:“咋不会?平时都会,这会儿不会啦?”卿宝说:“我都是胡乱唱哩!”“都是随便唱嘛,没人说你是明星!”卿宝还是不接话筒,罗师傅就说:“咋的?是不是还要出场费?”卿宝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就接过话筒,看电视里刘德华在唱《忘情水》,心里有所感应,就跟着唱了起来。一曲唱完,高音还是没顶起来。几个人都鼓掌,罗师傅说:“不错,不错。”又问小孟:“小孟,俺伙计唱得咋样?”小孟说:“不错。”卿宝说:“不行,不行。”罗师傅就说:“小孟,你也唱一个!”小孟摆摆手说:“我唱得不好。”嫂子说:“玩儿——哩嘛,又不是比赛。”她就跟着音乐低声唱了一首《一九九七年》,罗师傅说:“不错,不错,再唱一个!”小孟推辞两句,又唱了一首《你现在还好吗》。唱完了,罗师傅带头鼓掌。小孟把话筒给嫂子,嫂子连连摆手说:“我不会,我五音不全,唱不成。”小孟就把话筒给罗师傅,罗师傅接过话筒说:“那我就唱一个?”嫂子笑道:“你是不是早都忍不住了?”罗师傅笑道:“就是!喉咙都急得直痒痒!”几个人都笑了。罗师傅唱了一首《烛光里的妈妈》,浑厚的男高音飘出窗外。唱完了,几个人都“哗哗”鼓掌,卿宝鼓得最响,边鼓掌边说:“好!好!”小孟也说:“唱得不错!”卿宝说:“再唱一个!”罗师傅又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唱完了,卿宝又“啪啪啪”连连鼓掌,小孟也说:“真的不错,去参加比赛上电视!”嫂子说:“他那水平就是在家逞逞能还可以,还能上了电——视?”罗师傅笑道:“我是没那个野心,要是去了,不拿前几名才怪哩!”嫂子笑道:“别臭——美了,别人夸你几句,你就飘了?小心别飘出窗外回不来了!”“哈哈哈……”几个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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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又坐了一会儿,就说:“不早了,我该回去帮俺妈做饭了。”说着就起身要走。嫂子说:“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吃过饭再走!轻易不来一回,还不吃个饭?!”小孟说:“谢谢嫂子好意!这几天俺妈不舒服哩,我得回去帮着做饭哩!”“你妈咋了?”“老毛病又犯了!”说着就要走,嫂子和罗师傅见挽留不住,就送她出门。嫂子要送她下楼,她连忙说:“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嫂子就没下楼。卿宝也要走,罗师傅问:“你回去干啥?有人给你做饭?”卿宝说:“有。”嫂子问:“谁?”卿宝笑道:“食堂么。”罗师傅说:“食堂的饭老好?你就在俺家吃,你嫂子已经准备你的饭了,你一拍屁股走了剩下的饭让谁吃?”嫂子也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俺家,你师傅都想你了,你俩就多说说话,我去给咱做饭去!”卿宝只好留下来,和罗师傅一块儿看电视。罗师傅问:“今天精神不太好?”卿宝说:“好着呀?”罗师傅说:“那你咋不跟人家说话?”“说啥?”罗师傅瞪他一眼,警告他说:“你是还没转变过来吧!我可给你说清楚,现在铁路子女有好工作的可不多,人家眼光也高着哩!能抓住一个也不容易,你还看不上人家?”“不是……我现在……还没心情。”“没心情?等你有心情了,黄花菜早都凉——了!”卿宝淡淡地笑了笑,看着不说话罗师傅就不再说了,也继续看电视。
吃饭的时候,嫂子给卿宝夹了块红烧肉说:“尝尝我做的红烧肉,我觉得今天做的是最成功的!”卿宝就吃了一块儿,说:“嗯——不错,不错,真不错!”嫂子说:“那你就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说着又要给他夹,卿宝说:“我自己夹,自己夹。”嫂子吃了几口菜,就问卿宝:“今天这个小孟,你觉着咋样?”卿宝面有难色,咽下一口菜说:“让我考虑考虑。”嫂子笑道:“小何眼光还高——哩!你可不要挑花眼——了!”卿宝说“不是……”嫂子说:“不是是啥?瞅不上眼?——不对,现在都是说没感觉,是不是?你听我给你说,有感觉的不一定能成,没感觉的不一定不能成,就像我跟你罗师傅一样,当初一见面也没多少感觉,后来他一个劲儿追我,我才答应的。”罗师傅笑道:“看把你美——的!这会儿不是求着媒人去我家那会儿了?”“去!谁找媒人了?明——明是你找的媒人,还说我找的?我那时候连媒人是哪——个还不知道哩,还去找媒人?”二人又打起了“嘴仗”。卿宝“嘿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