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是贾敬老爷的大寿,贾珍一早就准备了满满十六大捧盒的山珍海味、新奇水果,让贾蓉带着家里的仆人给贾敬送过去。他还叮嘱贾蓉:“你可得留点心,看老爷子高不高兴,一见他老人家脸色好,你就赶紧行个礼,告诉他:‘我爹按照您老的吩咐,不敢亲自来,在家里带着全家老小都给您老磕头拜寿了。’”贾蓉一听这话,立刻就带着人过去了。
人慢慢多起来啦。贾琏和贾蔷先来溜了一圈,好奇地问:“有什么好玩的吗?”家里人说:“我们老爷本想请太爷过来,所以没敢准备节目。后来听说太爷不来了,才赶紧找了一帮小戏子还有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的戏台上候着呢。”接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和宝玉也都来了,贾珍和尤氏迎接他们进去。尤氏的妈妈已经在这儿了,大家互相打招呼,找个地方坐下。贾珍和尤氏递了茶,笑着说:“老太太可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我爹又是她的侄儿,我们这把年纪,这样的好日子,本不敢打扰她老人家;但这会儿天气凉爽,园子里菊花盛开,想请老祖宗过来轻松轻松,看看孙子们热闹的场景,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老祖宗不赏脸。”凤姐儿抢在王夫人前面说:“老太太昨天还说要来的,晚上看到宝兄弟吃桃子,她老人家也嘴馋,吃了一大半,夜里还起来两次。今早觉得有点累,就让我告诉大爷,今天肯定不能来了,还说要几样好吃的,还要炖得烂烂的呢。”贾珍听了笑道:“我就说老祖宗喜欢热闹,今天不来肯定有原因,原来是这样啊。”
王夫人说:“前些日子听你大妹妹讲,蓉哥儿媳妇身体有点儿不舒服,究竟咋样了?”尤氏回道:“她这病挺怪的。上月中秋还跟老太太、太太玩到半夜,回家还挺好的。但中秋过后二十天,就一天比一天懒洋洋的,东西也不爱吃了,这都差不多半个月了。月经也有两个月没来了。”邢夫人接话道:“别是怀孕了吧?”正聊着,外面有人回禀:“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家里的爷们全来了,正在厅上呢。”贾珍赶紧出去了。尤氏又接着说:“之前有大夫也怀疑是怀孕了。昨天冯紫英推荐了一个他小时候的师傅,医术挺高明的,看了之后说不是怀孕,而是得了大病。昨天给开了药方,吃了一剂药。今天头晕稍微好点了,但其他症状还没啥改善。”凤姐儿说:“我看她虽然病得不轻,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她肯定还是硬撑着要起来的。”尤氏说:“你就是初三那天在这里见她的。她硬撑了半天,也是因为你们俩关系好,她才舍不得离开。”凤姐听了,眼圈都红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么年轻,如果因为这病有个三长两短,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正聊着,贾蓉突然冒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尤氏说:“刚才我给太爷送了点吃的,还说我爸在家候着,准备迎接一大家子人,按照太爷的意思,不敢过来。太爷听后挺高兴,直夸‘这么做才对。’让我告诉咱爸咱妈,好好伺候太爷太太们。还让我好好照顾叔叔婶婶和哥哥们。还提到了《阴骘文》,说让咱们赶紧印出来,印一万张给大家发。我把这些话都告诉我爸了。现在我得赶紧出去安排太爷他们吃饭。”凤姐儿叫住他:“蓉哥儿,你先别走,你媳妇今天到底怎么了?”贾蓉一脸愁容:“不太好,婶婶回来一看就知道了。”说完,贾蓉就走了。这时,尤氏问邢夫人王夫人:“太太们是愿意在这里吃饭,还是去园子里吃?园子里现在有小戏班子准备好了。”王夫人看向邢夫人:“这里挺好的。”尤氏一听,忙吩咐下人们快摆饭。外面答应一声,大家都忙开了。没过多久,饭就摆好了,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她妈妈都坐上座,她和凤姐儿、宝玉就坐在旁边。邢夫人王夫人笑着说:“我们来本是想给大老爷拜寿的,怎么感觉像来给自己过生日似的?”凤姐儿接话:“大老爷本来就喜欢清静,已经修炼得很好了,都可以算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真是‘心到神知’啊。”一句话说完,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尤妈妈的娘、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吃完饭,漱完口、洗完手,正说着要去园子里逛逛。这时,贾蓉跑进来跟尤氏说:“爸和各位叔伯哥哥们都吃完饭啦。大爸因为有事儿先走了,二爸不喜欢听戏,又嫌人太多太闹,也走了。其他的那些少爷们都被琏二叔和蔷大爷拉去听戏啦。刚才南安、东平、西宁、北静四大王爷,还有镇国公牛家等六家、忠靖侯史家等八家,都派人送来了寿礼,名帖都递给我爸了,礼物都收进账房啦。礼单都登记好啦,回谢的名帖也都交给人啦,来的那些人都按照规矩赏了,也都吃过饭走啦。妈,您是不是该请两位太太、老娘、婶婶们都去园子里坐坐啦?”尤氏说:“咱们这儿也刚吃完饭,马上就去。”凤姐儿接话茬:“我告诉太太,我先去看看蓉哥儿的媳妇,然后再过去。”王夫人点头:“对对对,咱们都要去看看,就怕她嫌咱们太闹。咱们就说是去问候她吧。”尤氏忙说:“好妹妹,媳妇儿听你的,你去开导开导她,我也放心些。你快点儿来园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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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非得跟凤姐儿一起去看看秦氏不可。王夫人就说:“你瞅两眼就成,那可是你侄儿媳妇。”然后尤氏就把王夫人、邢夫人还有宝玉他妈都请到会芳园去了。凤姐儿和宝玉这才跟贾蓉一块儿去了秦氏那儿。他们轻手轻脚进了屋,溜达到里屋,秦氏一见他们就要起身。凤姐儿忙说:“别起来,别起来,小心头晕。”说着,凤姐儿赶紧走了几步,一把抓住秦氏的手,感叹道:“我的天,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说完,一屁股坐在秦氏的褥子上。宝玉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贾蓉忙叫人:“快,倒茶来,我婶儿和我二叔在上房还没喝上茶呢。”
秦氏紧紧握着凤姐儿的手,笑着眼泪花儿直打转:“哎,这都是我命苦。你说这家里的公公婆婆,待我就像待自家闺女一样。我那侄儿虽然年纪轻轻,可我们相互尊敬,从来都没红过脸。长辈们、同辈们,除了你婶婶不用说,其他人也都挺关心我,跟我关系好得很。现在这病一得,我那股子要强的劲头儿一下都没了。在公婆面前还没尽过一天孝道;你婶婶对我这么好,我本来想好好孝顺孝顺的,现在却啥也做不了了!我自己寻思着,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宝玉正盯着那幅《海棠春睡图》,还有秦太虚写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突然想起了在这儿午睡时梦到的“太虚幻境”,正沉浸在那儿呢。冷不丁听到秦氏说的那些话,心如刀割,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凤姐儿一见这情景,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又担心病人看了会更难过,本来是想来安慰宝玉的,结果却来了句:“宝玉,你太脆弱了。人家病人随便说说,你至于这么夸张吗?人家年纪轻轻的,稍微病一下就没事了。”然后又转头对秦氏说:“你可别瞎想,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贾蓉接话道:“这病也没啥,只要能吃得下饭就没事。”凤姐儿又对宝玉说:“宝兄弟,太太叫你过去呢。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别让媳妇也跟着难受,太太还担心你呢。”说完又对贾蓉说:“你先带宝叔叔去会芳园吧,我在这儿再坐会儿。”贾蓉一听,赶紧带着宝玉去了会芳园。
凤姐儿这边又是安慰又是悄悄话,说得人心都化了。尤氏派人来催了好几回,凤姐儿这才对秦氏说:“你好好养着,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这病看来是要好了,前些日子遇到那个神医,这病啊,再也不用怕了。”秦氏却笑着说:“哪怕他是神仙,能治病可不一定能救命。婶子,我心里明白,这病就是拖着日子呢。”凤姐儿忙说:“你不能这么想,这样可好不了。要想开点,医生说了,要是不治,春天可能会不好过。咱们家虽然不是吃人参的大户,但只要你公公婆婆听说能治好,别说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供得起。你好好养着,我得去园子里看看了。”秦氏又道:“婶子,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有空还是请你过来,咱们娘俩聊聊天,说说话。”凤姐儿听了,眼圈儿都红了,说:“我有空了一定常来看你。”
于是拉着那群跟着的婆娘们,还有宁府的那些婆娘们,一起从园子的小门钻了进去。眼前是这样的景象:
遍地黄花,坡上白柳摇曳。小桥跨过若耶溪,弯弯小路通向天台。石头缝里清水潺潺,篱笆边香气四溢;树梢上红叶舞动,稀疏的树林美得像幅画。西风突然吹得紧了,耳边似乎还听到黄莺的鸣叫;阳光温暖和煦,蟋蟀的歌声又响起来。往东南方向看去,依着山势建了几座亭榭;在西北边,靠近水边搭建了三间小屋。音乐声充满座位间,别有一番风情;华丽的衣裳穿梭在林间,更显得风情万种。
凤姐儿边走边欣赏园里的风景,正赞不绝口呢,突然间,假山后面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大大咧咧地冲凤姐儿一拱手:“嘿,大嫂子,你好啊!”凤姐儿一下给吓得不轻,本能地向后一蹦,眼睛瞪得老大:“瑞大爷,是你啊?”贾瑞一脸无辜:“大嫂子,不至于连我都不认识了吧?”凤姐儿定了定神:“哪能呢,就是突然看到,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大爷。”贾瑞笑眯眯地说:“看来咱俩真是缘分不浅。我刚偷偷溜席,想在这清静地方透透气,谁想到就碰上你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说着,那双眼睛还不停地在凤姐儿身上打转。
凤姐儿机灵着呢,一看他那副样子,心里早猜了个大概。她冲贾瑞假模假样地笑说:“哎哟,难怪你哥老夸你,说你不错。今儿一见,听听你说的这几句,就知道你人挺聪明,脾气也好。不过我现在得去太太那儿,没空跟你聊,回头有空再聊哈。”贾瑞说:“我想到我嫂子家去打个招呼,但又怕嫂子年轻,不见生人。”凤姐儿又装出一副笑脸:“自家亲人,还分什么年轻不年轻啊。”贾瑞一听,心里美滋滋的,心想:“今天真是撞大运了!”那场面是越来越尴尬了。凤姐儿又说:“你快去入席吧,别让人抓到你,罚你喝酒。”贾瑞听后,身子都 麻了,他慢吞吞地朝前走着,还不时回头看。凤姐儿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走远了,心里暗想:“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家伙这么不像话,看我不收拾他,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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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这才迈开腿往前走。绕过一座小山包,瞧见几个婆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见凤姐儿,她们就乐呵呵地说:“我们家的奶奶等不及了,一见二奶奶还没来,急得跟什么似的,又打发我们过来请您。”凤姐儿听了,笑着说:“你们家奶奶真是个急性子。”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还问了句:“戏文唱到哪一段了?”婆子们答道:“八九段啦。”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天香楼的后门,只见宝玉和一群小丫头在那儿玩耍。凤姐儿就对宝玉说:“宝兄弟,别太淘气了。”这时,一个小丫头忙说:“太太们都在楼上等着呢,奶奶请这边上楼吧。”
凤姐儿一听到召唤,优雅地提起裙摆,轻巧地上了楼。一看,尤氏已经在楼梯口那儿等着了。尤氏一见她,就乐呵呵地说:“你们俩关系真好啊,一见面就黏黏糊糊的。要不你干脆明天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得了。来,快坐下,我先给你倒杯酒。”凤姐儿就走到邢夫人、王夫人面前告了个坐。尤氏拿出戏单,让凤姐儿点戏,凤姐儿却谦虚地说:“太太们都在,我哪敢点。”邢夫人、王夫人却热情地说:“我们跟亲家太太已经点了好几出了,你快点点几出好听的给我们听听。”凤姐儿站起来,接过戏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然后把戏单递过去,说:“等现在唱的这出《双官诰》结束了,再唱这两出,也正好。”王夫人点头说:“没错,也该让你哥哥嫂子休息一下了,他们心里也不轻松。”尤氏却笑着说:“太太们又不经常来,我们娘儿们多坐一会儿才热闹,现在天气还早呢。”凤姐儿站起来往楼下看了一眼,问:“那些爷们都去哪儿了?”旁边一个婆子回答说:“爷们刚去凝曦轩,带着一群人吃酒去了。”凤姐儿不屑地说:“在这里多浪费,背地里不知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呢!”尤氏却笑着调侃:“哪有全都像你这么规矩的人呢!”
然后大家就说说笑笑,把点的戏都唱了个遍,才把酒席撤了,摆上饭菜。吃饱喝足后,大伙儿出了园子,回到上房,坐下喝喝茶,这才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跟尤氏的妈妈告了个别,尤氏带着一群姬妾和家人们送出门。贾珍领着一大帮子侄辈站在车旁边等着。一见着邢王两位夫人,就笑着说:“两位婶婶明天还来玩啊。”王夫人摆摆手说:“得了吧,今天坐了一整天,也够累的了,明天得休息休息。”说完,大家都上了车。贾瑞还一个劲地盯着凤姐儿看。贾珍进去后,李贵才把马牵过来,宝玉骑上,跟着王夫人一起走了。
吃完饭,贾珍和他家那帮兄弟侄子们才散伙。第二天,族里的人又热闹了一整天,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之后,凤姐时不时地亲自过来看看秦氏。秦氏有时候病情好转,有时候又恶化,贾珍、尤氏和贾蓉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哎呀,说起来贾瑞那小子,跑了好几趟荣府,可每次都碰上凤姐儿去宁府了。这一年,恰恰是十一月三十号的冬至。就在交节那几天,贾母、王夫人、凤姐儿天天派人去看望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天,秦氏的病情没加重,但也没见好转。”王夫人就跟贾母说:“这病症碰上这样的节气,只要不加重,就有希望了。”贾母听了,点头说:“是啊,这孩子多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得多心疼啊。”说着,心里一阵难过,就对凤姐儿说:“你们俩关系一向不错,明天大年初一,过了明天,你再去看看他。你仔细观察一下他的情况,如果他好点了,回来告诉我。他那孩子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