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生灭

世人何事可吁嗟,

苦乐交煎勿底涯。

生死往来多少劫,

东西南北是谁家。

——唐.寒山.《诗三百三首之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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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打到“金生水生木商业咨询调查公司”办公室里的电话,金引心中稍稍踏实了些。

关动和郭大悟既然在一起,放眼江湖,他暂时想不出有谁能伤得了这两人。

还有其余二位本区的执行兄弟,也都已经联络过。

其中一个正在新西兰游山玩水,探访“中土世界”;另一个,则照旧躺在城市中某个无人打扰的角落里做着白日梦,对被他无缘无故吵醒表达了抱怨之情。

金引的视线,转回到在副驾位置端正摆着的一具木匣上——里面装着他多年好友李空寒道长的骨殖。

数日前,和金引最后一次通话时,对方说他正被某个极厉害的怪人追杀。与其甫一交手,自己便吃了大亏,虽以旗门遁之术暂且逃走,但用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将其彻底甩脱。

事在紧急,金引当然要赶去助拳,于是他们匆匆约好了会面地点。之后,李道长的手机便再也没有打通过。

自河北驱车,金引一路超速狂奔,只用去短短四个多时辰,便抵达了科尔沁草原。

待赶到双方约定的位置时,不出所料,扑了个空。

虽然心中火急火燎般焦躁,但金引还是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附近仔细搜寻线索。

茫茫草原,不啻大海。当他花费了三天时间,在几十里外一处隐蔽所在发现李空寒的时候,对方早已仙去。

夏日里难以保存遗体,金引痛哭一场,将所有证据收集齐全后,便火化了老友的尸身。

见一时半会儿无法查出凶手,他决定先回京城与关动、郭大悟二人汇合之后再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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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内,手握方向盘,有那么一瞬间,金引出离了悲伤、愤怒以及担忧。只感到莫名的空洞和茫然……

关于生死,金引自有其见解——毕竟他这半辈子光阴,比大多数人的十次轮回都要活得更加“精彩”,生生死死早已司空见惯。

——但世上无数的生死离别,总有一部分会永远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与思想。

自五岁那个夜晚,第一次听说祖父血战日寇、壮烈牺牲的故事,到十六岁那年亲眼目睹生性正直的父亲被人杀害,再到三十三岁时母亲拥着她初降的孙女溘然长逝……

他们仿佛在用“死”,教会后辈“生”的态度。

此时,金引又忆起了阔别十二年的恩师四海道人,不知他老人家是否依然健在?

若非师命严厉,想必自己那位豪迈奔放、落拓不羁的小师弟公羊野早就将昆仑山翻个底朝天了吧?

“宇宙太大,地球太小。历史太长,人命太短。但在这天地间,总归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我去做!”

想起公羊师弟这番豪言壮语,金引举目四顾——朗朗乾坤,何等浩荡?

拍一拍老友李空寒“藏身其间”的小小木头盒子,他重重踩下油门,肆意疾驰在高天之下、绿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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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荒凉辽阔、空旷苍莽,草原却不似戈壁那般风景单调。

车窗外,远处山峦起伏不定,在成片的蔚蓝中变幻着深碧色曲线。

枫树和黄榆随处可见,稀稀疏疏,被大草原永不停息的风,磨练出了别样根骨。

河沟、水洼,时不时出现在小路两侧。汽车轰鸣着经过,一只只种类各异的水鸟被惊得凭空掠起,飞不出十来丈,重又隐没在浓密的水草间。

数百里长风吹过,金引心头郁结消散大半。

日影西斜,从左前方投射来温暖的金芒。他将车速降至二十五迈,以便欣赏这夏日草原十二个时辰中最美的一刻光景。

未几,连绵不绝的绵羊群铺地而来,簇拥在车前。

它们慢悠悠地踏着碎步,挤挤挨挨而行,偶尔还会低下头,啃几口肥美多汁的草叶。

金引不愿在此时按响喇叭,坏了野趣。索性停住车,静待这片特殊的“云朵”渐渐飘去。

一阵悠扬的笛奏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胸前“牵机蝉”突然发出警示!

——莫非是杀害李空寒道长的凶手现身?

金引推开车门,兀立在草地上,羊群走来,如同撞见了礁石的河流,提前向两侧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