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相逢

明日无瑕 提笔随缘 3167 字 13天前

谈起公鸡今日的雄姿,老孙笑得像个顽童,主动帮我填火起灶:

“嘿,甘大夫,你没去押注,真真可惜了!凡是押了的,都赚五番往上。大伙都服了我,敬我的常胜将军!”

我把腊鸡煲进锅里,割了韭菜和荠菜汆水,打算就鸡肉解咸:

“老孙,你今年还去永安考书院么?”

老孙把公鸡栓在门口,眼光立时黯淡了:

“考,怎能不考了?为人之道贵在持之以恒,遇困顿则言放弃,何异于半途而废呢!”

我问老孙,考书院究竟是图了甚么。老孙勃然变色,向我道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什么书者天理也、理者正道也,直教我头脑发昏。

说来解去,老孙斟了碗酒,畅悠悠一饮而尽,在灶火的明亮中笑得穷酸:

“甘大夫,梁人的难处,你不通的。

当不了御天士,务必向郡里哈腰,在书文上下工夫,工夫不到家,便要务农,半辈子去不了一趟县城郡府,无缘春楼酒席了。

太平年尚可,赶上闹灾,那还了得?西南的木妖,闹得郡里绝了书信;东南的金毛,杀得财主举家北逃。咱们北边独善其身,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拜谢老天爷,保我安家立命!

说回东南郡里,想出人头地,是天大的不易。说是有人推举,便递呈永安,交焱王批印,怎得想,那郡里的老爷,哪交焱王批示,永安的焱王,哪管郡里的糟心!莫不是看出身品相,由老爷赏个一官半职,就地吃粮!

在那儿头空耗,终是虚度年华,我就乘舟而上,征战北地,考那书院,入神宫伺候焱王,争命里的富贵。可恨考官庸俗,不具识珠慧眼…

莫议莫议,再战三年!”

我明白了,老孙是真想出人头地,便把两条鸡翅膀分给他,祝他“一飞冲天”。

老孙嚼着翅尖,把那骨头吮净,分给公鸡吃,用茅草擦嘴,醉醺醺地走出去,唱道:

“甘大夫,你会用梁人的字语了!多病催凉秋…多病催凉秋…”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子里翻出口琴,在老孙走后吹起灰都的乐曲,泪流注地。

(三)

新到任的县太爷为官实在,老孙刚往县城孝敬,他就安排老孙至永安考书院了。可遗憾,老孙辜负了他,又一次榜上无名了!

老孙走时,把老公鸡付我喂养。来看病的乡亲们日常不便说老孙笑话,逮着老公鸡就嚷:

“常胜将军,你家主子又做老爷梦了!”

听乡亲们说,老孙初来村里,有人怜他落魄,铲他一勺饭吃,他却请人把饭掷在地上,待捡起来再吃,说拾来的不算乞,不影响入仕,还背他的书囊,讲些“正人不食冷炙”的道理。乡亲们冷了他的灶,刻意攮他两月,他才收起排场,乞食种菜了。

乡长也劝过老孙,何不讨块儿山地,耕些麦谷;或拜师猎户,打几只狸子野兔吃?再不济做渔夫,靠老天爷赏饭。老孙答曰:

“穷者短其志,富者笃之。”

这一来,乡长亦不规劝老孙了,由得他摆块儿菜田,套田鼠、采野菜充饥。

如此,十八年!

老孙回来了,一回来便破口骂,骂西南的流寇之首是祖贼,骂东南的金毛领袖是奡妖怪。

永安的书院布告了,因祖、奡二股贼寇东西合流,陷了大梁半壁江山,大试录额砍半,而老孙恰在中间偏后一位,本该入书院吃官粮,意外落榜,岂能无怨?

我宽慰老孙,说乱世出英雄。老孙责我不懂,说乱军所过之处,必是白骨遍野、瘟疫横行。我把老公鸡还与老孙,谋思怎的能抵御瘟疫,却听娃娃们哭嚷着躲来。原是郡里抓兵丁,抓到我们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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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说着些“君子不避兵刀”的话壮胆,托我看好老公鸡,去拦郡里抓人头了。我心不安,把老公鸡锁在屋里,尾随老孙帮人。

一到村口,我便见到,一伙布甲褴褛的流氓用刀胁着老汉,要睡他的婆娘,抓他儿子从军。乡亲们举锄头柴刀在后,老孙孤身在前,一手搭住兵丁的肩,说:

“暴民者,天诛之…”

“诛你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