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尔一家不敢太过逼近,只远远地聆听信徒们的低语。那些信徒中,一位手捧异物的母亲最是惹人注意。她托举着一条黑黝黝的干块,疯疯癫癫地张合嘴皮,不知是在嚼些什么闲话。赛尔凭借着圣恩者的超凡视力好生端详了几分钟,才从两处空洞里瞧出干块的原形——
是尸体,是一具干枯的尸体,是一具风干如熏肉的尸体,也是一具孩童的尸体。
这位母亲好似被恶魔夺走了魂魄,一味地托举着孩子的干尸,念诵着使者的伟名。她请求使者再给予一回怜悯,把真正的孩子还回她的怀抱里。
是啊,不会流泪、不会哭泣的尸体怎么会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该是战胜了病魔的勇士,活泼而富有动力,而非终日沉默的怪胎,不晓得撒娇不晓得学习,连被高高举起也发不出声音。
少年松开姐姐的手,告诉母亲自己想去厕所方便,实则直奔圣环殿的入口,凭借圣恩者的身份得到卫兵的许可,在通报完毕后登入升天的平台,无视了人们的惊讶敲开了那扇最压抑的门。
门背后是发音标准的梁语,那老迈而不倦怠的音色,正是使者的嗓音:
“小武,你来啦?多日不见,爷爷想你喽。”
少年推开门,只见无秋正靠窗而坐。他一边俯瞰匍匐在地的信徒,一边饮用热茶,好不悠闲自在。他似乎听不到人们的哀求,又或者…
他不在乎人们的想法。
再见和蔼的无秋爷爷,小武是别扭又不安,好半天才开始问好。无秋也不怪罪他,反而问他此行是来说哪些话。他沉思片刻,先是把老师讲给他的故事转告给爷爷,再乖巧地坐到一旁,等候爷爷发表见解或感想。
听完他的故事,无秋放下茶杯,背朝窗户遮住了沉没的阳光,懒洋洋地说道:
“小武,没有结尾的故事算不得新奇,尤其是这类想写成一个圈儿来骗读者的,实在太俗套。来,听爷爷编两嘴,替这群没头脑的国王思量思量。
咱们说,听了这聪明人的妙招后,当国王的头脑一热,拔出剑来就砍了他,还骂这种聪明人都是靠一套说辞给老祖宗挖坑、好来蒙混领赏的王八蛋。跟着呢,国王让卫士们跟着他去大臣家里,先把有钱买葡萄酿酒的官杀了个精光,再把不肯低价卖粮的商人富户砍成无头苍蝇,最后杀一批饿疯的人,叫他们速速来领救济粮,别再打砸偷抢。
敢偷藏救济粮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趁机哄抬粮价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批评国王行事暴戾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吹捧国王英明神武的,国王照样杀他全家。人们被国王吓怕了,试着向国外跑,可国王一个都不放过,敢跑的人统统都杀。
最后连国王的亲卫都看不过去了,想要替老百姓说几句好话,但国王哪肯惯着他们,仍旧痛快是一刀杀。
忍不了压迫的人团结起来反抗国王,还是被杀了。在杀光这些反对自己的人以后,国王忽地发现,再没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了。现在,国王说什么人们就做什么,国王做什么人们都说好。他的王国不再动荡,安稳地像是挂在天上的月牙,谁的手也摸不着。”
少年听得是目瞪口呆。足半晌,他才甩醒了发蒙的脑袋,谨慎又谨慎地说:“爷爷,这会不会有些太偏激了?”
“小武啊,你还是没明白爷爷的意思。爷爷是想告诉你,人这种东西就是贱,只要你拳头够大心够狠,敢把屠刀挥到他们的头上,杀得他们摇尾巴学狗叫,那么,就算你干过的事丧尽天良,他们都会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保不齐还要跪在地上高呼一声万岁,夸你是神明,吹你是在积德行善呢。”
“爷爷,这分明是你…”
“是我不对?是爷爷不对吗?”笑呵呵的无秋打断了少年的反驳。他那笑容极尽慈祥,连挂在鼻梁上的伤疤都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你说,是爷爷做错了吗?不会吧?爷爷我怎么会是一个暴戾乖张的人呢?你说是吧?”
少年无言以对。
无秋貌似很满意他的态度。众所周知,沉默是暧昧,暧昧则是偏袒,偏袒更是包庇,想来没有人敢忤逆他,恐怕是受过他照顾的孩子亦无那等胆量。
但下一秒,少年的顶撞掷地有声,似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不,爷爷,你错了,大错特错。没人有权左右他人的思想,哪怕是爷爷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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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秋站起身一步步走来。他往下瞥着柔顺的少年,见那双眼睛闪亮如故,色彩依旧是难言的倔强。他抬起手摸上少年的头颅,既像是在估计小家伙长高了多少,又像是在盘算该施展何种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