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也不再哽咽,因为他听到,海芙在哭泣。好久啊,好久啊,她不哭了,她笑着捻走鼻涕,说得是吭哧哧的,像个孩子般,口齿不清:
“哥,我、我要是不回家了,回不了家了,我能上你那凑活不?凑活着住几年,我读书、我报课外班,我去、我去买游戏机和大电视,咱俩在你家,闲了打电动,该学习了你教我,你成绩好,你懂得多,有你训,我不怕走歪路…”
“行,行,海芙,你到我家、你来我家,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不想待在麦格达了,我和我妈说明白,咱们搬走,去别的地方好好过活…”
“嗯,嗯…哥,谢谢哥…”
“不,海芙,谢谢你…谢谢你…”
他扔开电话,捂着头,放肆地大笑,笑得比一年前还狂妄,那喷洒的眼泪和鼻涕,比高一迄今流得都多。
从母亲送给他那枚戒指,并向他道歉后,他还以为再也不会这么痛哭流涕了。谁知道,还不到一年,他又是这么想笑、又是这么想哭,以至于响彻老旧的楼房,压过了楼下人家的吵闹。
他真想拉开窗户,对着黑夜吼两句,吼楼下的人又在吵什么玩意?不是全家和解,不是父母醒悟,不是女儿回头了吗?还吵、还吵?朝什么吵?吵什么吵?不知道他是高三的学生,不知道他讨厌这吵架的噪音,不知道他听不到噪音睡不着觉,听到了噪音睡不好觉吗?!
“你们是聋子!是哑巴!他妈的傻瓜,你们听不听得到啊?!”
这咆哮夹杂笑音,不似发自顶楼,而是源于山巅,嘹亮地回荡着,令这栋楼的邻居、这座小区的住户、这片街道的过客都噤声不言。
听上去,就像一个被铁锁拘束的病人,且笑且高歌,咒骂给他吃药的医生是外星人假扮的,在用药物控制他的精神,令人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没有人敢拉开窗户回怼一句,因为失心疯的人仿佛在说,哪个不长眼的来顶嘴,他就会登门拜访,把顶嘴的人全家杀个精光,连墙缝里的蟑螂都不放过。
安静了,都安静了…楼下的那家人再也不吵了,再也不敢影响他的睡眠了。果然,野蛮是恐惧的领导者,而恐惧是沉默之弓的引弦人。
咆哮完毕,他把窗户拉出悲鸣,继而翻滚在床,捶打着床垫,拼命征服弹簧的弹力,哭笑个不停。
难过什么?有什么好难过的?即将发生的悲剧,又不是因他而起,他何必过度苛责?他何必念叨着紊乱的语句,诅咒他自己?
他能诅咒什么?诅咒塔都斯,诅咒塔都斯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公子哥,在关键时刻帮不了他半回?不不不,塔都斯尽力了,塔都斯已经全力帮他脱身了,是他不知死活,不听塔都斯的劝,要是他当个色鬼,当个流氓,当个心思不纯的坏小子,早些把海芙拿下,哪还有如今的闹剧?
算了,算了,诅咒吧,诅咒他自己吧。没用,废物,人见人嫌,只会打架、只会闯祸,没情商、没情欲,听老师的话、听母亲的话,当个远离女生、生怕摸一次手就丢失贞洁、影响到学习的傻瓜吧!
傻瓜,傻瓜啊,世上哪还有这样惹人发笑的傻瓜?哦,他拍床而起,翻到地上捡起手机,搜索《搏击全明星》的新冠军、斯提亚诺的新闻。
果然,傍晚的头条没有让他失望。斯提亚诺的妻子索菲拉,公然爆料斯提亚诺的用药史,证明她的丈夫才是《搏击全明星》里最热衷药物的作弊者。不仅如此,她还指出,在药物的影响下,斯提亚诺早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因此,结婚十来年,他们仍未孕育出爱情的结晶。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斯提亚诺的冠军之荣,是靠着逼迫她去和那位热门的新人王共度蜜夜,才险险交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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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索菲拉的曝光,把斯提亚诺苦心经营的空中楼阁一击轰塌。特别是退役的前任冠军、已经荣获最佳搏击手之头衔的亚罗巴布,更是遗憾地表示,从未想过老对手是这样私德败坏的人。而他的粉丝也开始还击,在各大视频网站与论坛里更新消息,势要将斯提亚诺的丑事一件件扒出来,乐此不疲。
“好啊!好啊!他妈的,我的眼光就没错过!你个烂怂玩意,比老子更他妈的小丑!更他妈的小丑…”坎沙笑得翻来覆去,要捂住肚皮,才能止住鼻涕随眼泪飞飚,“你们这群贱人!蠢人!嘿嘿,嘿嘿他娘的蛋,都他奶奶的刷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刷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去你们祖奶奶的,你们是各个生活美满,从来不烦心?你们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叫你们看的,你们只能看到这些!你们能不能看看身边,能不能看看别人,能不能看看周围啊…能不能来吼两句…吼两句…”
哭够了,笑够了,他累了。在没有热度的灯光中,他听见家门被开启,那是母亲的钥匙独有的扭动声。
安苏妮走到卧室门前,担忧地问:“儿啊,妈知道你心情不好,妈请了假,明天…明天妈陪你,带你出去走走,找些地方逛一逛,尽量忘了那些事…再不用烦心了,答应妈,好吗?”
他的回答,是不明的浊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