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不是和妈妈开玩笑吧?这什么匪夷所思的协约,我经办了多少文书,从没见过甲方主动吐肉吃亏的协定啊?你是不是缺钱花,编的谎话来哄妈?别怕,实话实说,缺钱了就讲,想买些玩具啊、自行车啊、课外书啊,这些钱妈都有,妈给你买,咱们家虽然拮据,也不至于让你省吃俭用…
不,不,你告诉妈,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缺钱花了?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出去玩?你看,反正要休学半年,你要是真不想补课,那妈给你报个旅行社,送你去外地玩一玩,放松放松心情?要出国也没问题,听说瑟兰的风景好,博萨的物价低,你看,是想去哪里…”
“妈,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你信我,没有半句假话,你信我。”
安苏妮骤然失声。她静静地看着儿子,眼神如着了魔一般,化为可怕的漩涡,将诚心求助的儿子打入冰窟:
“妈…不行吗?我知道,十万迪欧不是小数目,但是,我想,最少要试着——”
“儿啊,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安苏妮握着儿子的手,讲出了语重心长的劝告,“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妈相信你没有撒谎,妈相信你,但是,你要明白,那是达西欧家要的人,是驻军点名要招待的人。十万,十万,别说十万,妈就是掏空家底,卖了咱们的家,凑出个两百万,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坎沙的手指在弯弓,快要勾成爪、快要聚成拳。可在母亲的话语中,那些脆弱的幻想被逐层撕碎,松开了他的拳头,诱出了他的泪滴。
“儿啊,这是命啊,她的不幸,是逃不掉的命啊。帝皇在上,如果祢能听到信徒的祷告,就请看看吧,看看富人和军队,是怎么迫害普通人家的闺女的吧…”
“妈,够了,不用说这些了,我不想听…我去休息…休息。”
“儿子,听妈的,男子汉别掉眼泪,尽量别哭,别哭啊…来,睡不着就到妈怀里,妈哄你,妈给你唱小时候的摇篮曲…别哭,别哭,儿子,这不是你的过错,你没有错,你尽力了。咱们杜拉欣家没钱没关系,挡不着他们的路,阻不了他们的恶行,那不是咱们的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的罪过。别哭,别哭…你说的女娃娃,你叫她海芙吗?你陪陪她,劝劝她,哄着她,宠着她,等事情过去了,带她来咱们家,妈把她当亲女儿看,好不好?看着妈,妈不会骗你的,好不好?”
“妈,我、我…我想试一试,你、你就帮帮我,最少让我试一试、试一试吧…”
摇头,摇头,安苏妮的回答,是轻微又明了的摇头。
他抬起头,哭得像父亲去世时那般无力。他的眼里尽是泪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母亲好遥远好遥远,明明被母亲抱着,明明浑身都暖和,可那遥远是真切的,是无法接近的…
是如梦幻成影的空虚。
他挣开母亲,回到卧室,躲进被子里。他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如果要看,就看被窝里的黑暗;如果要听,就听耳鸣的噪音。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那遥远的距离。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得到的母亲回答后,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没能帮到海芙,希望成了泡影?不,不是,他敢说不是,他敢当着母亲的面、当着海芙的面、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不是。
可…可到底是什么碎了?碎得那么清脆、那么动听?
他在期望什么?他在追求什么?他想帮海芙,想拯救海芙,想看海芙回家,想看海芙读书上学,在父母的陪伴下健康成长,成为一个…
他想成为,却无法接近的幻影吗?
他掀开被子,趴到书桌上,用演草纸捂着脸,吸走眼泪和鼻涕,无声地笑着哭泣——
什么拯救别人、帮助别人,到头来,他只是想看到一个不能奢望的自己啊。
既然如此,即使母亲反对,他也绝不能放弃。
不为了海芙,不为了公道,不为了正义…
就当是为了他自己吧。
他拨通警署的电话,联系上或许是最后一个能提供援助的人…一个好人,一个好的警员。
电话接通后,他说:“拿托警官在吗?对,扎泽·拿托,请帮我转接他…谢谢,谢谢…拿托先生,我是坎沙,你还记得我吗?对,坎沙·杜拉欣。明天上午有空吗?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你商议,十万火急,关乎无辜者的命运——对,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见到了。请帮帮我,明天一定要来…请务必赴约,警官先生,我恳求你…我…我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