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啊,爬啊,没有力量,没有本源,没有火,没有粮,没有保暖的衣,没有抗寒的布,没有休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一点点爬。埋进雪里,就用手挖出来;掉在石头上,就拼好血肉,接着摸索;滚落到山脚,就哭哭鼻子,再攀登一趟。
不知多少次跌落,不知多少次摔倒,他爬过了冰与雪,他爬过了冻土与岩石,他站在山巅之上,举高手摘去炙热的太阳,并将之吞下,去融化那折磨身躯的冰凉。
可在这没有人的地方,无人陪伴,无人鼓掌,无人给予拥抱。哪怕身如烈阳,他仍是寒凉刺骨。寂寞了,林博士、不,林思行寂寞了,知晓天晶的真名、掌握本源的力量、登临更高的巅峰,他明明该心满意足,明明该自若安然,但孤单的心偏偏告诉他,这是多么无可言述的寒冷…
一种霜冻蚀骨的孤独,一种独立山巅的想哭。
高处不胜寒啊。
“好冷,好冷啊…”
说完,他陡然坠落,不是坠落山脚,而是坠入穹苍,坠入那黑暗而无垠的天空上。
拉不住,停不了,坠落的极限是什么?是天空?是宇宙?还是天道的终焉,真理的尽头,本源的终极?
答案,早已揭晓。
“恭喜你,小林,”在迦罗娜赶到的前一秒,知晓答案的老人抓住漂浮的原初之岩,解除了庇护这座城市的奇迹,靠着庄园的围墙塌低肩膀,送出别离的笑,“你会感谢我吧?会吧?”
顺着人们的视线,迦罗娜一眼便找见目光的交点,那位还在笑的老人。她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老人的身前,撒娇般撞过去,痛得捂着头,回身朝她哭鼻子。她顾不得别的,拼了命翻过别在路中央的车,因为那个孩子是她的弟弟,是记忆里的小林,绝对错不了。
可等她摸到孩子的脸,指尖却碰了一空。孩子的虚影如风沙四散,归于那方老人手中的黑水晶。这时候,她能瞧见了,老人的脸上有道横疤,站姿松散而可怖,那威严不似统治者、不似国王,而是如神行走在世上。
“很可惜,娜姐啊,你刚刚见到的,已经不再是他了,”班布先生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笑了笑,“他走了,去了理想的地方。”
多年未说梁语,再张口,她却讲得比班布先生更流利:“你干了什么?”
“我帮他实现了理想,攀登了本源的巅峰。”
“他在哪?”
“真理之中。”
“胡说。”
“没有,我讲的都是真话,”班布先生摊开手,对着昏暗的天空一语长叹,“正如当年祖仲良说的一样。记得吗?本源的尽头是自我的迷失,谁也逃不了。不过,这不就是小林所追寻的吗?我帮了他,帮他触及本源的极限,帮他战胜自我的极限,飞跃本不能逾越的巅峰,和他追寻的本源、追寻的真理融为一体,永不分离了。”
“你这个…畜生,”迦罗娜握紧拳,浑身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
“娜姐,我有苦衷的,不过你没说错,我就是个畜生,毕竟,我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班布先生摸着脖子,扭得颈椎咔咔响,咧开的嘴酸涩至极,“小林给你的邮件?我早看过了。但我知道,与其让他在理想破碎的无助中苟活余生,不如给他来个辉煌的送葬,这样,既对得起他,对得起被他伤害过的人,也偿清了我欠祖老头的账,两全其美,不是吗?”
“要对得起被伤害过的人?那你最该去找棵树上吊。”
“我也想,不过,时候未到。我有太多的谜题未解答,有太多的遗憾没补齐,”班布先生拍了拍迦罗娜的肩,欣慰捏着她的耳尖,帮她压整齐炸了毛的短发,“等一切结束了,我应该会去死吧。”
“你…”迦罗娜想骂他,指责他,掌掴他,揍死这个失心疯的老东西,杀死这个毫无良知的使者,可到头来,又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脏话。
“看吧,娜姐,不管面上多冰冷,看着多么的生人勿近,我和小林啊,都清楚你是个优柔寡断的好姐姐,所以,你才任人拿捏啊,”这时,一些不和谐的广播声接近了,班布先生摇摇头,握着迦罗娜的手,退了两步,好生说道,“去晨曦吧,娜姐,我知道你们余情未了,从未放下,我的错,不该由你们承担,所以,我会送你到晨曦,与葛瑞昂在一起。嘘,这是不能回绝的,忘了吗?我只做自认为正确的事,不论你情不情愿,我都会送你过去。至于你的学生嘛…那女孩,是有些缺母爱吧。她把对母亲的依恋,全都投注在你身上,甚至不惜以本源诱导,诓你中招…嘘嘘嘘,别惊讶,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毕竟,我是最接近本源的人啊。好了,娜姐,我说完了,如果要跟我道别,请赶快吧,当然,不说话我也能明白,全看你啦。”
“阿竹…你变了好多,”在被天国之门的金芒传送前,迦罗娜摸着老人的脸颊,那锐利的竖瞳,是说不明的爱恨交加,“但疯疯癫癫的脑子,还是和那年一样。”
“再见。”
举手送走自己的姐姐后,帝皇使者、常青武神伫立在原地,听那广播和螺旋桨的声音抵近,不躲不藏。
这时,滨海的酒店、停在路上的车辆、掏出手机的行人才发现,电台、广播、网络恢复了信号,而不论电视里的画面,还是新闻的视频采访,都是半空中的直升机用长焦摄像头实时录制的,是最真实、最贴切的一线情况…
齐约娜的车里,赛尔的房间里,以及刚刚冲出机场的露丝的手机里,军方的记者,都在播报同一则新闻:
“…不论怎么讲,今日温亚德的异况…踩踏的市民…损毁的财物…全责…应当有人负全责…没错,我是说,我们的帝皇使者应当负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