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等事?”
他饮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回话:“有贵族和商队的地方就有。只要做得干净就不怕被捏住把柄,还能出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祖先生,你似乎犯了自己刚刚说的…局限于主观的错误,”待嘴皮酸乏的他补充好水分,奥兰德大公抬起食指,敲了敲桌上那本图书的硬质封皮,“如您所言,南境的贵族把大大小小的商人全得罪了一遍,就算议会的富商们不屑于声斥他们的恶行,那些商人们也可以暗中抵制,不采购那些捣乱者的牛羊粮奶,使他们赚不到金银啊。”
“不可能抵制。”
“哦,这是何故?”
“奥兰德大公,郡城人口在飞速增长啊,而郡城的石板路又种不出一粒粮、养不活一头羊,唯有贵族老爷的领地能生产粮食。别说抵制一群,就是抵制一位,其余的老爷也敢趁机涨价,毕竟贵族们深谙一个真理——没有玩乐的东西,人顶多感觉憋闷;可没有吃喝的粮食,人真的会饿死。”
大公没有追问,而是背负起双手,在余音散去前行走于一排排书架之间,不时瞟望陈列在最高处的书籍,思考上次阅读这些安置于最高层的图书究竟是多久之前,却让滑稽的回忆逗得失笑。
因为大公记得清楚,那些躺在最高层的书,自己根本没有读过:
“祖先生,依你的意见,联合哪方最为稳妥?”
“按兵不动,静待时机,”还在喝茶的他如是谏言,“相信大公您明白,狼群的王只能有一位。哪怕两头恶狼合作,驱赶了头狼,也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当他们开始明争暗斗,就必将以咬断对方的喉咙来结束不合。负伤的头狼只需要冷眼旁观,在暗处养精蓄锐,待他们撕咬至重伤,飞身扑回并咬断他们的腿,让追随他们的狼看到头狼的强悍与仁慈,抛弃他们,臣服于重归狼群的头狼。”
看着这位异国来的文书,奥兰德大公想起了父亲的叮嘱。那年,他单膝跪在病榻之前,听半步天国的先大公承认所犯的错——错信贵族,压榨平民,打压富商,结果将平民与富商都推到了贵族的战车上,一败涂地,只能在贤者的庇护下苟缩灰都,无依无靠。而他深感父亲的悔恨,在继承大公之位后,慷慨播金,建设灰都附近的农田牧场,更联合一些被地方贵族盘剥的商人,逐步改善了奥兰德家族的风评,建立以灰都为中心的统领大半个北境的权力网。可惜,他的进步在近年停滞不前,无论如何谋划,都不能令权力之手伸向更辽阔的远方。而听完祖先生的论述,他恍然明悟,是自己的权术之见仍不够老道。
如今,奥兰德大公是时候摒弃对商人群体的依赖,拉拢最关键、最基础的民众——那些给贵族当奴隶的农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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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这一决策是后世的历史学家整合出的结论。而现在,奥兰德大公望向这位出谋划策的异国人,笑如难以估测的深海,令被注视者深感不安,却又要乖乖接住紧随而来的问话:“祖先生,与你相谈是我的幸运。如果说,灰都的学者刚刚剖开了格威兰人的血肉,你已经敲入了格威兰人的骨骼,早早观察了骨髓的形态。祖先生,有一个颇为私人的问题,我务必向你请教。而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一件独属奥兰德家族的秘辛,希望你不要拒绝。”
拒绝?话已至此,祖先生哪有拒绝的余地,连忙放下茶杯,给出能够让奥兰德大公满意的答复:“当然,鄙人不胜荣幸。”
“请告诉我,梁国的学者可都是祖先生这般的有识之士?”
“哦?”听明大公的忧虑后,肩头的重压霎时轻了不少,让他好生舒了口气,“大公未免太高看梁国的智者了。他们啊,是群高高在上,不知粮生于田、果结于树的傻瓜。我这从流浪、乞讨、远行里积攒而来的知识,是他们眼中的歪理邪说,难登大雅之堂。”
在他自吹自擂的时间,大公坐回桌后,双肘撑桌,双手交叉,挡住了惨白的嘴唇,嗓音是微不可闻的低沉:“很好,祖先生。作为答谢,我将告知你奥兰德家族的隐秘,望您向帝皇起誓——愿以荣誉与生命担保,不外传丝毫。”
“我起誓,”他马上用拇指反顶额头,说出庄重的誓言,“倘有泄露,肯遭万马踩踏,尸骨无存。”
“嗯,祖先生,梁国人的宣誓姿态与瑟兰的精灵相同?”
“嗯,是的。”
“好吧,是我多虑了。毕竟是关乎贤者的秘闻,还请原谅我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