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要忍住。在恶心的呕吐中,竹回忆弄过的乱子。粪便又不是没见过?每次拿炮仗,总会去田野里找牛粪,插进去炸。或是扔进粪池,看脏水高飞。是啊,玩的时候怎么不恶心?为何到活命的关头,恶心却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听重踏声接近,反胃感马上缩回。竖立的体毛和紧绷的肌肉帮竹战胜本能,忍住干呕。可这忍耐的感觉很糟,比吐个不停还糟。肠子像被揪紧,心更捏到乱跳,发颤的身体也不住流汗,流很凉的汗。而汇进池水的冷汗则告诉竹,这种感觉叫死亡。
有东西在叫嚷中被撞开,接着是什么被砸碎、被踢倒,表明是他们在找人。当脚步临近上方,竹盯向头顶那落东西的斜道,在探查的眼瞧来前深吸口气,潜入黄水里。
忍很久,直到重踏声消失,竹才冒出头,拨掉挂脸上的脏块,吐掉棕黄黏浊,荡向深坑外沿,扒住地面爬上去。已不会再呕的竹想继续跑,刚直起腰,就发现好多具黑色钢甲在安静伫立。
没剩力气的竹只能跪倒,在日光晒热的恶臭中听他们的嘲笑。在嘲笑声中,一位右肩单挂黑披风的男人走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见他胸甲上有枚闪金色的黑钉,腰间挂着黑纹如结的靛蓝细剑。
男人说着听不懂的话,语气带些怜悯。在他转身的时候,竹感到有种锐利划过脸,跟着什么都看不见。伸手去摸,才发现头只剩斜的下半,上半没了踪影。
慢慢的,竹看见了,看见自己的头被斜着切开,滑落到地面。
死了,自己是死了?对,是该死了。
死的瞬间意外漫长。早晨与朋友的告别、中午与父母的交谈、方才阿萨的叮嘱,一一从竹的思想中闪过。
说过再见面,说过更好的明天,说过要活着…最终都没有实现。好羡慕父母,好羡慕叔叔阿姨,不知情的他们都收获了幸福的死。也很羡慕萨叔,羡慕他不用担心下一秒的烦恼,可以载着希望离去。自己则在恐惧中死,在绝望中消失。可笑,好可笑,可笑的破烂贱命,却真切属于自己。
但,这就是自己的命?为什么他们随意夺去自己的命…为什么自己的命如此弱?为什么他们的命那样强?为什么,自己只会害怕、只会绝望、只会躲避?
为什么,为什么面对夺走一切的人,自己没有怒?自己不是村里最能闹、最能打的孩子吗?为什么连怒都没生出?为什么连叫骂都没有吼?!为什么连踹那些混蛋一脚都不敢?!喊,喊啊!若这破命能有他妈的一点用处,那就给自己喊出来!骂出来!杀出来!
“去你妈呀!”
喊出来,喊出来了,喊出来了。已能看见他们在射击,已能感到他们的恐惧。伸手捡回阿萨的钢棱刺,在喷射的炮声里,握崩冰冷的武器、砸烂黑色的钢甲、挖出温热的血肉、捏爆哭喊的嘴脸,让所有人乖乖收声。
他盯向刚杀死自己的男人,无视被切碎的痛,踩着血走去:“全他妈的怂狗王八蛋!”
靠近男人的瞬间,切割的锐利又袭来。可竹任它们划过身体,高举钢棱挥向不及躲避的男人,把他同格挡的剑一起砸飞。
可金芒在猩红里飞射,这本要被碾烂的该死家伙吐着血消失在光绕的圆环里。没了目标的竹呆愣片刻,转身看刚创造的尸山血海,忽然抱紧头,扭曲的五官止不住哀嚎。
“…跑吧…跑吧…跑吧…”
缥缈的声催着竹跑,跑过村子、撞穿树林、冲进林海,在痛苦的回音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