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之后,苏成意才发现李老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黑色的中山装。
印象中,他连拿最佳作曲奖的时候都没穿这么正式。
因为这个还被当时的无良媒体批斗了,报纸头条就是“作曲人李青山恃才傲物,对于主办方毫无尊重”。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一束包装好的菊花,双手递给李老。
苏成意率先接了过来,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走了。
李老冰冻的神情这才松动了一下,笑着往里走。
今天是工作日,也不是会祭奠逝者的节日。
所以整个墓园都很冷清,两人一路走过来,只闻鸟鸣啁啾。
终于走到刻着“杨致远”三个字的墓碑时,苏成意缓缓低下了头。
他从来都不敢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石碑被仔细擦拭过,周围也清扫得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来祭奠的。
外公去世之后,苏成意很少来这里。
一个人逝去之后,假如不刻意去想这件事情,他就仿佛还活在你的记忆里一样,鲜活而真实。
小主,
但站在这样实实在在的墓碑前,一切幻想都会被打破。
你只能面对天人两隔的现实。
这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苏成意转过头,只见李老笑着说:
“把花放下吧。”
苏成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手下无意识地用力,把花的外包装都快扯破了。
蹲下身,小心地摆好。
菊花开得很好,给灰沉色调的石碑带来了一丝色彩。
李老在身后悠悠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苏成意低着头,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致远如今晓得自家孙儿如今这么优秀,待到黄泉路上相见时,也不知道要在我面前吹嘘多久了。”
李老走上前,伸手把他拉起来站直。
苏成意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有优秀到让外公感到骄傲的地步,但从小外公就一直这样说。
“致远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你要外向多了。他要是拿了状元啊,估计要让全地球的人知道才罢休。”
李老笑了笑,有意说些轻松的话。
“成意有常来这边吗?”
“很少来。”
苏成意如实回答。
李老点点头,显然是知道为什么。
“刚开始,我也不敢来。可是那段时间整宿整宿睡不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催着我必须过来一样。
我想大概是致远在怪我吧,我就来这里坐了一宿,自言自语说了一整宿的话。”
“为什么走这么急?这个问题我大概问了他有几十上百次。
他病倒之前,我和他见的最后一面还在吵架。
我写的曲子他不满意,我依着他,就改来改去的,实在改得上火,两人都心情不好。
那是给一家游戏公司写的主题曲,你可能还玩过呢。”
苏成意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
李老这样一说,他立刻就想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致远性格较真儿,最烦所谓的流行市场啊商业化啊一类的。
我说这是人家游戏的曲子,肯定是好听入耳最重要啊。
最后他说我真是功利,人掉钱眼儿里,没点作曲人的基本水准了。
我撂下一句活到这岁数还这性子你看看谁受得了你,就摔门走了。”
“没想到这就是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病倒得太突然,我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都没了意识。
走得也很突然,我没赶上他最后清醒的时间,没见上最后一面。
相识几十年,连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李老说到最后,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叹气。
苏成意回想起自己背着书包跑向医院的那一天,同样也是没有赶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病房里妈妈压抑的哭声,忙碌的医生护士们,一袭白布。
从那时候开始,爸妈的争吵越来越多,而他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他不记得那天有没有在医院见到李老了,因为他意识到为时已晚的瞬间,就转身逃出了医院。
总觉得呼吸困难,再多呆一秒就会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