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日高悬。
苍穹之下,一条黄土古道蜿蜒,沙尘滚动中,两驾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马车一前一后,后面车里坐的是臻娘与三娘,前面一辆车坐的是夏云鹤和谢翼。
车轮辘辘声敲击在耳侧,夏云鹤阖目养神,可旁边那道目光始终让她无法忽视。
她睁眼瞥向谢翼,少年迅速收回视线,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夏云鹤默不作声,掩唇打了个呵欠,她以为只她自己,不料,谢翼也挤上来。他身形高大,又一身甲胄,占了许多空间,令人十分不自在,偏偏谢翼笑脸相对,如此一来,她生出的丁点抱怨也被怼回肚中。
马马虎虎行了半路,夏云鹤试探着问道,“殿下在军中可还适应?”
谢翼回道:“尚可。”
她问:“殿下可有军务?”
谢翼回道:“暂无。”
话语简短,读不出什么情绪。夏云鹤当谢翼还因刚才之事闹脾气,思忖片刻,笑着解释,“小沈将军性情中人,殿下玩笑开得过了,他会当真。”
谢翼愣了一下,显然不爱听这些,硬着语气说道,“许久不见先生,偏又提起他。”话一出口,觉得有些重,换了一副口吻,“沿途时有土匪出没,等送先生安全抵达鄞郡,我便……离开。”
最后两字他说得很慢,音调拖得长长,还拿眼睛偷瞄她,见她蹙眉看自己,“刷”一下别过脸,不理她。
夏云鹤抿唇想了会儿,觉得自己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放轻声音,“殿下,是臣不对,臣不该,臣不该提小沈将军,搅扰殿下兴致。”
谢翼骤然抬头,目光灼灼,耳尖因激动染上一层绯红,“我知先生与小沈将军情深义重,可这里是鄞郡,除了父皇的探子,太子、四哥他们的人也在暗处徘徊。更何况,通判一职……”
他呼了口气,调整好心情,继续说道,“先生不知,上一位鄞郡通判漆雕微,在两月前失踪,人还没找到,丧事已办。鄞郡是龙潭虎穴,太守米肃深不可测,先生翰林出身,接任鄞郡通判,其中多少人虎视眈眈,单等着挑错,先生初来乍到,须万分小心,避免与人深交,以防万一。”
谢翼顿了半会儿,补充道,“先生到鄞郡后,记得一定先拜访鄞郡太守,米肃。”
夏云鹤本以为谢翼还是小孩心性,哪曾想他说了一堆话,显出几分真意,到底不再是上都城那个莽撞少年。
如此甚好……
她抬手摸着袖中沈拂剑交给她的灾民口供,心绪难宁,嘴角却勾起一抹淡笑,“殿下说的,正是这个理。”
马车疾驰而去,尘土飞扬中,车内的对话渐渐消失在路尽头。
忽然起了黄云,日光变得混沌,天边灰蒙蒙一片。风呼呼刮着,裹挟着沙掠过广袤土地,最终在城邑前减弱,留下细沙堆积在墙根。
城邑巍峨伫立,笔直的官道直通城下,城头镌刻“鄞郡”二字。
彼时河水流经落霞县城北,分南北两支,南河即宾水,北河为主流,鄞郡正位于河道分叉及东折处,城内瓮城、马面、谯楼、箭楼、卫所一应俱全,当真是连陲锁钥之地。
城门处商客如云,货车往来不绝,甚为繁华。
及至午时,两辆马车趋近鄞郡,在距城数丈远的官道边停下,前后马车拢共下来三人,正是夏云鹤与臻娘、三娘。
谢翼挑起车帘道:“先生,我身着甲胄,不便下车,先就此别过,待来日,再给先生接风洗尘。”
夏云鹤遥遥一拜,目送谢翼的车马走远,回首见城头“鄞郡”二字,不由微微出神,心底感慨世事变幻,沧桑变迁。城下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皆整饬,一派繁盛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