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先生教得好,陛下学得好

这账本如此公然售卖,而且广为流传之后,就必须做出严惩,最起码也要罪加三等,本来账本入都察院,还要按照影响的恶劣程度不同、受贿金额不同等等做出处置,有的时候还要顾及到一些大员们的情绪,八辟之法并没有废除。

现在一公开,那就是彻底撕破脸,朝廷只能严惩,否则威严何在?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海瑞起身告辞,这账簿不用两天就能到朝堂,海瑞也不急于一时。

海瑞是第三天,从杂报上看到了一部分的明细,为了抢头条,松江府的线人一拿到公开售卖的账簿,立刻火速入京,而后刊印成册,卖的到处都是,抢的就是时间,抢的就是头条。

林辅成和李贽关于宗教、权力对人的异化的热点,立刻就被盖了过去。

海防巡检们带着原本,从海路,墩台远侯带着抄本从陆路,齐头并进,把账簿送到了京堂,送入了北镇抚司,而后原本送到了海瑞的面前。

都察院的御史们,看到杂报上刊登了账簿的明细,就知道,又要加班了。

“南京都察院总宪栗永禄、佥都御史袁宏宇、南京礼部左侍郎宋存德等一众共计一百四十员,事涉松江府曲氏行贿大案,即日起,奉王命钦定,督办此案!”海瑞简单的翻开了一下账目之后,召集了都察院的御史,开始履行监察。

“陛下御旨,不得有误。”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幼滋展示了陛下的亲笔中旨,是短轴圣旨,除了封武勋的圣旨,现在大明的圣旨都是短轴。

张居正对这件事是极为支持的。

海瑞在致仕的时候,张居正专门写了封信给海瑞说:仆谬忝钧轴,得与参庙堂之末议,而不能为朝廷奖奉法之臣,摧浮淫之议,有深愧焉。

朝廷的律法在南衙、浙江不能有效执行已经很久了,海刚峰履任南衙骤然以律法为准绳矫枉,地方不能承受,导致以讹传讹的谣言沸腾,听到的人都惶恐不安,我(张居正)是阁臣,能够参与庙堂的廷议,但不能为朝廷奖赏奉法之臣,纠正错误的、浅显的决议,实在是深深愧疚难安。

那时候,朝中首辅是高拱,张居正在海瑞升官不得不被逼致仕之时,专门去了封信道歉。

张居正不是不欣赏海瑞的为人,也不是和海瑞有什么间隙,更不是和海瑞有仇怨,只是那个世势之下,张居正做了,但没能做到。

南衙十四府包括松江府在内,迎来了一次大地震,涉案之多,涉案之广,举朝震惊。

“陛下,臣以为有些牵连广众了。”张居正专门就此事到了通和宫御书房来,请陛下不要瓜蔓连坐,牵连太多,账簿上查到谁就是谁,止于此,就是张居正希望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已经上了奏疏,这是面呈。

朱翊钧看到奏疏就生气,见到张居正本人也生气,虽然张居正这个改革的激进派,现在有点保守,但这么保守的发言,还是让朱翊钧不喜欢。

“先生!他们都烧到朕的官厂了,敢截杀朕的缇骑了!得亏朕的缇骑有本事,才侥幸躲过一劫!”

“现在先生告诉朕,要止于此?怎么止于此?朕知道,先生就是想退一步,换取一条鞭法的推行,这的确符合政治的基本逻辑,交换无处不在,朕不追查过深,换取他们执行朝廷政令。”

“是朕不想体面吗?他们自己不要体面,缇骑押送证物都敢截杀,朕不作出反应,明天就敢刺王杀驾了!”

“先生当初教咱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不可轻易示弱于人,天子者,强也!这是先生教朕的道理!”

张居正真的有认真的教朱翊钧怎么当皇帝,皇帝各色各样,什么样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个弱者,否则天下谁都能欺辱你。

“的确是臣教的。”张居正吃了一记回旋镖,的确是他教的,而且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那先生还上奏劝仁恕!先生自己都做不到,却让朕做到?”朱翊钧狠狠的吐了口气,承认就好,不承认就把当初讲筵的札记拿来,当面对质!

“陛下,按照阶级论而言,得放他们一马。”张居正俯首说道。

奏疏里说了一堆的天子仁恕的屁话,可是当面奏对的时候,张居正才说了实话。

朱翊钧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发现中书舍人去上厕所了,才开口说道:“仔细说说。”

张居正也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才开口说道:“陛下,一条鞭法是世袭官、官选官和士绅的内斗,内斗就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政治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比谁人多。”

“陛下,止于账簿之内,不瓜蔓连坐,就是在团结,继续连坐,就只能把人都推到对面去,推到新政的对立面上,压得越狠,他们就越团结。”

“太极讲一阴一阳,这一拉一打,就把他们之间普遍存在默契给打破了,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一切都为了新政。”

朱翊钧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后,点头说道:“嗯,有理,但账簿上这一百四十员,一个也不能放过!”

张居正赶忙说道:“止于账簿,自然是账簿上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而且陛下许诺要罪加三等,就要罪加三等,本该流放的斩首示众,本该责令致仕,则流放边方,爪哇等地,以收威吓之效。”

“陛下,他们巴不得陛下瓜蔓连坐,把事情闹到沸反盈天,怨声载道,原来有退路的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那要是再有事儿呢?”朱翊钧指着桌上的账簿没好气的问道。

“京营南下。”张居正给出了他的答案,他十分确切的说道:“有的时候,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加用力的打出去。”

“善,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还是不要当什么保守派了,万历维新发起者和保守派这三个字,格格不入。”

能说出京营南下的元辅,是保守派?这保守派根本就是个伪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