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皋,人称东林九老,乃是东林书院的九位创始人之一,东林书院衍生而出的东林党,是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官僚阶级政治集团,是地主富商代言人,漠视农户小民权益。
东林党、东林书院、东林党人及拥趸,抵制任何基本制度上尤其是财政上的改革观点,从不曾提出过任何救国存亡的政纲,长于内争,短于治国、治军,偏爱行政改革的空想,是泰州学派的延续,是只致良知、弘而不毅、空谈清谈而务践履之实的典型代表,在朝中无所顾忌而一味排挤打击反对派,在朝外表现则是学阀。
东林党人,始终滞留在幻想中的理想化后的世界里、活在梦里,在实践中表现了腐儒根深蒂固的无能,软弱,退缩,以及麻木不仁。
孙继皋,东林九老之一。
张居正也看过了弹劾的奏疏,只是摇了摇头,国朝要是交给这些人,大明也就真的到头了。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孙继皋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了,他在来的路上也有些思虑,是不是自己的文章写得最好,才被点名?殊不知,京官里就这一本。
连没事找事、没活硬整,还不肯咬火折子吴中行,都没有上奏这件事。
这就是信息差,信息就是权力。
张居正当国三年了,在朝为官的京官们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儿,朝廷廷议的决策,最好不要反对,被小皇帝骂了,没有一个明公肯站出来说话,小皇帝骂人又贼难听,被十一岁的小皇帝骂的还不了嘴,不涨声誉,还丢人。
连小皇帝都骂不过,要你这科道言官有何用?
而孙继皋未曾入选庶吉士,对朝中的风力舆论不了解,并不知道朝中并没有形成弹劾夺情的风力舆论。
“伱上奏来,说梁梦龙夺情事,诣贤阻之。”朱翊钧的小手摸向了奏疏,开口问道。
孙继皋跪在地上,掷地有声的说道:“《孟子·离娄上》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臣为翰林院修撰,理应责难于君,陈善闭邪,以正吾君,此乃臣恭敬之心。”
朱翊钧一听,嗤笑一声说道:“你这书就读了半截吗?还有一句呢,吾君不能谓之贼,你怎么不说,当朕没读过书?冯大伴,教教他!”
冯保一听俯首说道:“臣遵旨。”
“《孟子·离娄上》有云: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天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孟圣人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臣事奉君主应当尽义,有礼。”
“何为尽义?逢迎为悦,而不以匡弼为忠,是无义矣。”
“何为有礼?今进不能正君,退不能洁己,是无礼矣。”
“孙编撰,咱家说的对与不对?”
孙继皋眉头紧蹙,意识到了事情不妙,皇帝身边的宦官,这书读的这么通透,对圣人训理解的这么深入吗?他琢磨了半天,只能说道:“大珰所言在理。”
冯保当然说的有理,因为他这些话,根本就是在皇帝讲筵的时候,偷偷学到的!
矛盾说、公私论这些东西太复杂了,儒学经典都简单了起来。
冯保继续说道:“今天臣子们,所有的谋划,都是出自于世俗功利的一家之私,所以先王法度不断的败坏,觉得难,就不说先王之法,只因循岁月,顾虑身家之私,全无体国之诚、急君之念,这就是沓沓,就是啰里啰嗦说不清道理。”
“孙编撰,咱家说的对与不对?”
孙继皋咬着牙再说道:“大珰所言极是。”
冯保这才往前走了一步说道:“这就是了,你刚才引用责难陈善的典故,显然就是读书少、读书不好、读书不精还断章取义,你可是状元,怎么能对先贤的话,偏听偏信,断章取义呢?”
“你引用孟圣的话,一共三句话,你就就记住了两句,第三句吾君不能谓之贼,觉得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所言所谈沓沓,这是国贼啊!”
孙继皋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陛下,中官辱臣甚哉!还请陛下垂怜,莫要薄待臣子。”
朱翊钧这才开口说道:“冯大伴骂你了吗?哪里骂你了?把你做的事说了一遍,就是骂你吗?”
“自永乐至成化年间,阁臣回乡丁忧一共十人,分别是杨荣、胡广、黄淮、金幼孜、杨溥、江渊、王文、吕原、李贤、刘吉,全部夺情起复,最长不过六月奔丧回朝。”
“废相之后,六部分中书之权,六部任天下事,职权关乎天下安危,共有十五位尚书夺情,分别是,吴中、赵羽工、蹇义、金濂、石璞、年富、白圭两次、马文升,永乐至成化年间,六部尚书全部夺情。”
“各部侍郎为佐贰官,一体夺情。”
“朕每日起床,看到四个字,敬天法祖,孙编撰,这不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吗?还是说,成祖到宪宗,不是朕的祖宗?若不是,咱们去太庙看看?”
孙继皋俯首说道:“可是自孝庙至今,夺情已绝,人子事亲,送终为大,逆子为不孝。”
朱翊钧就等着孙继皋提到这一茬,立刻说道:“你胡说八道,嘉靖十五年十一月,户部尚书许赞,回乡丁忧,爷爷下诏夺情,责令其三月回朝,冯大伴说你读书读的不好,你还不乐意,你不乐意什么?你读史了吗?”
冯保一直在憋着笑,陛下这张嘴,气人经大圆满。
“有吗…”孙继皋不确信的说道。
“确有其事。”《世宗肃皇帝实录》总裁张居正,看着孙继皋说道:“你若是不信,就去问问礼部尚书万士和,他最近在注解世宗实录,一问便知,当时给事中谢廷杰上奏言此事,还被世庙主上给骂了。”
朱翊钧看孙继皋终于不再辩解,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孙编撰啊,你可是状元!”
“那红毛番夷黎牙实就在京师,让外夷使者看到咱大明状元郎都这般学问,连个书都读不好,你说你这算什么事儿?友邦惊诧、有损国体!”
“人臣若只趋走承顺,外貌恭谨,这只是小节,人臣理应尽心辅导,举高远难能之事,责其君以必行,使存心立政,必欲如尧、舜而后已。”
“说什么,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这不是人臣的举动,你这不是贼人害国之举吗?”
“天下之事,有常有变;君子处事,有经有权。揆度于轻重缓急之间,以求合乎天理、人心之正,但知有礼而不知有权,则所成小、所失大,今日夺情,识时通变也。”
“这可是海瑞海总宪教朕的道理,你总不能说海瑞不刚正吧。”
“夺情,朕亦不愿意梁卿损忠孝之道,忘亲贪位为诋臣,人子不送为逆子,可眼下有金革无辟,朕苦于无人可用,若是有办法,朕于心何忍?这不是识时通变吗?”
“等到辽东事了,再让梁卿回乡丁忧,孙编撰,以为如何啊?”
孙继皋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臣察而不明非言上谏有罪,陛下圣明。”
“那就回吧。”朱翊钧将奏疏给了张宏说道:“以后要多读点书知道吗?你说你一个状元郎,被中官骂的还不了口,算怎么回事呢?”
“去吧,去吧。”
“臣告退。”孙继皋捧着奏疏离开了文华殿,出了文华殿,他再回头看文华殿,这地方就像是个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元辅先生到底教了个什么怪胎出来!
孙继皋猛地打了个哆嗦,赶忙离去。
小皇帝这读书读的实在是厉害,孙继皋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有祖宗成法、有先王礼法,还有践履之实、还有常变经权、识时通变之道,让孙继皋怎么辩?
辩不过,那自然要拿回奏疏了。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说道:“先生,国事繁忙,眼下东北兵凶战危,仰赖先生画策了。”
“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陛下之职分也。”张居正作揖离开文华殿。
走出文华殿的时候,张居正才恍惚发现,小皇帝专门把他叫来,不是让他来撑腰的,就是让他来一起看看乐子!乐呵乐呵。
正所谓小皇帝怒斥东林元老,元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