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水君却不能将此轻轻揭过,说到底,自始至终,他所想要的,不过“婠漓”身上的海眼而已,海洋缺失了海眼是何下场皆有目共睹,幽海的今日便是冥海的明日。
如今海眼与“婠漓”一同丧失了踪迹,冥海水君雷霆震怒,迁怒于“井旷”,不但狠狠斥责了他,还勒令他交出手中兵权,另择能人于四海搜捕幽海的逃亡公主,此时倒是丝毫不提她曾为少主夫人的事实了。
水族闹出了如此大事,封烟四起,战争接二连三地令海域动荡。不欲干涉水族内政的天帝终于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四族的联名表奏中,要求冥海水君给三界一个交代。
冥海水君无奈,暂时将搜寻“婠漓”一事交由心腹,自己前往神宫“述职”。
“井旷”终于得到了机会,能够离开冥海。
临行前他去君后那里问安,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小阿霂。彼时他已经三四个月大,被君后养的白胖,藕节一般的小胳膊上带着明亮的月光石,见人便笑,十分亲人。
君后抱着奶娃娃,见“井旷”一直盯着他看,心说到底父子情深,又觉得“井旷”太过沉闷,有心想找些话头调节气氛,便道:“你看这孩子,与你小时候长得真是很神似。”
“井旷”原本有些心不在焉,闻言脑中一惊,来不及多想,仔细端详起君后抱着的婴儿。
如何看,都只觉得这孩子肖似“婠漓”,“井旷”并没有在他的眉眼间看到自己的半分影子。他舒了口气,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随口附和了两句,告辞离开。
出了冥海,他茫然了无头绪,既觉得应该尽快寻到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但时间有限,他咬了咬牙,先朝自己与她隐居过的海沟而去。
小小的礁石洞犹在,其中的陈设依旧。“井旷”缓步走入,神情一阵恍惚,仿佛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那个明媚绚烂,神采飞扬的小公主在等着他,守着一桌形味都很一言难尽的饭菜,眼中有羞涩的光。
如今,桌面上的贝壳碗盏中尽是浮尘,桌椅床榻早已没了旧日的颜色,墙角一架织机上残存着一点殷红,是这里仅存的鲜活了。
“井旷”走过去,将那殷红纳入手中,他依稀记得她忽然兴起,要为她与自己织就一套婚服,谁知方起了个头便被他带回了冥海,那时他问为何不将这里的东西带走,她说“这是一段有故事的回忆,便留在这里吧,以后百年千年,待我们白发苍苍,有了子子孙孙之时,仍然可以回到此处看看,向后嗣们述说我们之间的过往。”
“井旷”忽然便笑了起来,他说:“其实你是嫌弃这布织得不好,故意留在这里的吧。正如在冥海你辛苦地也织了喜服给我,可是碍于形陋,一直压在箱底不肯拿出来。但你不知道,若你我不是这水族的公主与少主,本可以守着这样平淡的日子到老,你亲手织就的婚服要比我为你打造的那件华丽的婚服要珍贵千倍万倍。”
天命弄人——即便生而为神,都逃不脱这四个字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