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抄写时,慕正光看过一遍纸条,在删除时,他又看过一遍。往事的脉络,徐的心意,在他的脑海里都有了更清晰的模样。
慕正光把抄好的纸条锁在柜子里,从不翻阅,但纸上的话,他常常回想。小徐同学临终前的话也被他抄在纸上了,那些话很长,包含的内容很多,但其中最关键的,无疑是教导人如何面对亲人的死亡。
假如徐只是我的朋友,或是我的姐姐,她死了,我肯定不会这么伤心,一年多过去了,差不多能放下了。
可是,我们是相识九年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如果她没死,可能再过几年,我们就会结婚了。对我来说,她不可替代,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取代她。
但是,倘若有一个能及得上她一半的人愿意关心我,我也愿意回以同样的关心。有个同学曾说过“班里的有些同学已经半年没和同龄的女生说过话了”,以前我把这句话当玩笑话,现在我也成这样的人了,我才发现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
人的幻想越详细、越具体、越美好,人就越有可能陷入更深刻的遗憾,但崔匀清迟迟没有看见遗憾牢笼。
慕正光用两条实线、两条虚线为幻想定下边界。
两条实线是指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由于这两条线的存在,让他不至于在幻想中越陷越深,更不可能付出行动,尝试把幻想变成现实。
两条虚线分别是良知和理智。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在这种状态下,去追求另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等同于背叛和不忠。出于良知,这种事不能做,出于理智,也能得到同样的答案。
在界限之中,慕正光的幻想横跨过去和未来: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徐还活着……
在这繁盛无比的幻想中,死亡既是开端,也是终结。无论在慕正光的幻想中出现了何种未来,名为死亡的往事都能很快将他拖回现实,他虽然痛苦,却很清醒。
小徐同学已经离开人世十四个月了,根据她生前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与正义的距离来看,她的轮回,或者说她的死亡,也许并不是悲剧,又或者说,对她来说不是悲剧?对我来说,也未必是悲剧。如果我把这件事视为悲剧,那就说明我还不够信任她,不信任她的人格、人品,更不信任她说的话、讲的道理。
这不也是背叛吗?
我已经背叛她太久,我也已经背弃正义太久。
人类能做的不是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命中注定发生的事,而是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退一步讲,不要做出严重背弃正义的选择。
慕正光对正义的向往和对往事的追忆总是不断地起冲突,曾经的那个帮助他走向正义的人,竟成为他最难翻越的山。
她挡在那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化作荆棘,所有美好的往事,都是风沙和冰雨。她的笑容,如同迷雾,让人辨不清方向,看不到路。
但是,美好的往事依然能给人带来益处,冰雨亦是水源,攀爬这座山的人,不会渴死。她的声音、她说的话,像悬挂的星,以微弱的光,指引人方向。
杨树雨也看到了这座“山”。这座山的诞生,不是因为罪恶,但也不是因为正义,这是追求正义的必经之路,而非终点。
杨树雨自认为让她来越过这座山,至少需要一年。如果是让崔匀清来爬山,那就是痴人说梦了,她看到那座山就会被吓倒,更别说攀爬了。
在爬山的同时,慕正光还在观察他人的恶意与优越的生活。
许多人说命运不公,其实命运是公平的。也有许多人说出身不公,其实出身也是公平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遇到的不公平对待,确实是不公平的。在善与恶的对决中,这种不公平对待会表现得尤为明显。
有些人在年少时便相识,经历十余年的风风雨雨,终于走进婚姻。
有的人在仓促中选择了一个自己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慌慌张张地走入婚姻。
他们的婚姻都是命中注定的,更进一步说,他们的婚姻都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他们的婚姻都是合适的。这种合适不是以人的角度来看,而是从命运的角度来看。
明白了这些道理,不代表人能接受事实。慕正光把道理与现实结合,得出结论:前者不值得人羡慕,后者不值得人诅咒?不是诅咒,而是不值得人恐惧。
得出明确的结论后,就要做出选择了。是根据这些结论做事,尽管很不开心,还是去寻找一个让自己开心的结论,然后根据令人开心的结论做事?
慕正光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