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后转过身,从钥匙架上飘下一把钥匙,把它和她的点券摆在一起:“这是你的钥匙,302房间,就是三楼的第二个房间。四楼以上不允许进入。一楼有浴室,走那边的门就是了。”他指了指。“早餐在太阳出来之后供应,太阳落山后可以点晚餐。要是你想要,中午可以到这里来拿面包和奶酪。”
“有麦芽酒吗?”
他抬抬眉头:“孩子,你还没到法定驾驶年龄吧?(译注:美国16岁或者18岁可以考驾照,但21岁才能饮酒。)”
她还以微笑:“要是我实话实说,你恐怕不会相信的。有苹果汁就行了。”果汁的味道已经够美妙了。
她把他还回来的点券和钥匙一同塞进钱包,然后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谁收购事件之前的电子设备?”
他看了看她一点都不鼓鼓囊囊的鞍包:“你是在回来的时候带了部手机吗?要是触摸屏还正常,我可以用它免你一个月的房租,反正它恐怕已经用不了了,哪怕在亚历山大市也不行。我知道他们那里的电网兼容性很高,但除非你把它拆开,改造成能适应现今电网的形式……它都用不了。它对我也只能算是个纪念品。”
“我是想换些钱来。不一定是点券,只要是这里的商店收的钱就行。”
“我有个朋友有家店,也是个遗民。他好像在收购还能正常使用的电子产品,只要它够有趣就行,你可以到他那里用它购置货物。那家店叫迈克进口商品店,在那个方向一条街之外。”
“谢了,我到时候会去找他的。”
她们随后在火炉旁找了个空桌子享用苹果汁,它们的味道和闻起来一样甜美。它不是酒,但温热的果汁沿咽喉流下简直如洗了个热水澡一般惬意。她是真希望自己能随时随地洗个热水澡啊,然而在此居住期间,她们必须将门窗紧闭,不能让其他小马发现这里的真相,这意味着她们不能给鞍包充能,不能丢弃垃圾,更不能融化雪水填充鞍包里的水罐。因此,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她们只能在楼下洗冷水澡。
亚历克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多逗留一段时间,这取决于这座城市的小马如何对待埃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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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还算好:在大厅里不可能吸引不到其他小马的目光,但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来打扰她们。这正是此类旅店的一条不成文规定:在你彻底安顿下来之前,其他小马都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但在此之后,他们说什么风言风语就都可以了。正是因为如此,看到她,他们并没有当面说什么风凉话,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饮料。果汁喝完后,亚历克斯对他们的举动视而不见,径直走向前台,从老板娘那里拿了半块热气腾腾的面包,随后就和她的幻形灵伙伴一同上楼,向她们这几天的临时居所走去。
走出温暖舒适的大厅,这家旅店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楼上并不像一楼那样温暖,还好也算不上冰冷。虽然这栋建筑的主体部分由厚实的砖块和水泥建成,新修建楼层的墙壁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木板和金属板。围成房间的墙壁稍微厚实一点,但也不过尔尔。
一逃离众目睽睽的大厅,埃兹就兴奋地扇起翅膀,对亚历克斯笑道:“他们也不是都那么坏啊。”
“确实不是。这家店的店主和他的妻子都来自旧世界,所谓‘遗民’的含义正是如此。他们对外表与大多数小马不同的怪家伙更加通融,也更友好,毕竟,在他们眼里,所有艾奎斯陲亚种族都一样古怪,因此没必要专门针对某一个种族。”
“这就是你爱我的原因吗?”
她连忙摇头:“那的确是我接纳暗光女王的最初原因,但……我和当年已经不同了。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我的关爱。”她停下脚步,轻轻蹭着她。“不要再刨根问底了,埃兹。”
工蜂没有继续纠缠:“我也爱你,妈妈。”
* * *
在圣路易斯的这几天和亚历克斯记忆中一样充满乐趣,尽管她居住的这片区域在入夜之后出门很不方便。第二天,她给在亚历山大市的瑞利发了份电报,这可比送信快多了(应该也便宜多了)。
丹的那位朋友对事件前科技产品的兴趣比他以为的还浓厚。亚历克斯用一台从渡鸦之城弄来的投影仪和二十瓦功率的太阳能板换到了满满一包食物,还弄到了一大笔圣路易斯的金币。借这笔巨款,她找了个裁缝缝补她的夹克,让它看着不再像是被她这样一位汽修工缝补过一样七扭八歪。
又过了一天,她接到了从亚历山大市发回的电报:“在圣路易斯火车站等候。”于是她们继续逗留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带埃兹到几栋楼梯尚且完好的老楼里转了转。这些楼房的一些楼层已经岌岌可危,有些房子里还发展出了自己的生态系统,居住于此的原住民对入侵者可是相当不友好。
她们晚上会来大厅坐坐,但亚历克斯通常只坐在那两位遗民身旁。她没费劲向他们解释她究竟有多大年纪,因此当他们对她这样一位被从旧世界抛到现今这个世界的“年轻人”表示关切时,她只能点头应和。
又过了一周,她收到一封来信,信上让她们去一个空仓库。这封信有瑞利的签名,但她还是把枪套在了腿上。她根本不相信圣路易斯的军队能把幻形灵拦在门外,无论这里的幻形灵巢穴到底有没有阴谋,她都绝不会让埃兹受到一点伤害。
会面地点距她们居住的旅店不远,就在市中心最衰败的区域,不过虽然地理位置较差,市政府并没有对这个仓库放任自流。它矗立在铁道旁,面向街道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锁,不过并没有锁死。她在门前来回踱步,直到街上彻底没了行人,不会有谁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后才走进门内。
“埃兹,要是有谁跟踪我们,就告诉我。你比我更擅长这个。”
她点点头:“没问题,妈妈。我会瞪大眼睛的。”
“好姑娘。”她抬起腿。“步枪,上膛。”
它随之咔哒一响,瞄准镜也弹了起来:“已上膛。”
这个仓库没有顶棚,冬季的残阳无力地照射着这片空空荡荡的大地。她们四周立着一排排结实的金属货架,遮挡住各个方向的视线。“喂!”她的喊声在幽深的仓库中回荡不绝。“我收到你的回信了,我们都来了。现在就出来,动作不要太突然!要是有谁企图偷袭我们,我可是会开枪的!”
她把套着枪的腿侧到一边,透过透明塑料弹夹数着里面的黄铜子弹,有满满二十四颗。如果这是个陷阱……敌人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吧?她的确还有备用弹夹,但换弹夹需要宝贵的时间,他们很可能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必为此担心了。“别开枪,亚历克斯。是我。”这个声音的的确确属于瑞利,只不过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她声音中的回音更诡异了。也是因为如此,亚历克斯难以辨认她的方向,但埃兹可以。她沿着埃兹指着的方向遥望,看到暗光就站在房间正中央,身披厚厚的披风,没戴兜帽,面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她只能暗暗祈祷她所知的“幻形灵不能模仿彼此”的知识没有错误:“瑞利,告诉我你还是人类时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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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是《鬼妈妈》(Coraline)。但你问这个问题不太合适吧?我那时还太小。要是我能正常长大成人,我说不定就不那么想了。”
孤日放低枪口向她走去。她并没有关闭保险,但她觉得她应该用不上它了:“你是打算和我谈谈不能正常长大成人是种什么感受吗?”
她在距她十英尺外停下脚步,因为埃兹似乎已经不愿意继续靠近了。她的小伙伴浑身颤抖,不敢直视瑞利,无论她如何劝说都坚决不迈出一步。“看到你的回信,我简直都不敢相信。难道你真的……”哪怕身为女王,她也克制不住语气中的急切。“难道才过了两个月,你就真的成功驱散了我内心最深的绝望?”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我的解决方案对你到底有没有用。我不可能像照顾埃兹那样同时照顾多只工蜂,而且我觉得你想要的办法不能只有我才可以办到。”她探过身来,掀开兜帽露出埃兹的面庞。她还是不敢抬头。
“先让我看看她的情况如何吧。”话音刚落,瑞利就飞奔过来。亚历克斯本来对她的枪很有信心:她为此练习了几个世纪,对它如臂驱使。她也本以为就算她不是天马,她的反应速度也是相当快了,但瑞利的动作快到留下了一道残影。如果她借此时发起攻击,亚历克斯根本没有开枪的机会,但她毫无歹意,注意力甚至都没在亚历克斯身上停留片刻。
“号,你还认识我吗?”
埃兹恐惧得不住啜泣,紧紧依靠在亚历克斯身上,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她颤抖得如此剧烈,亚历克斯都有点担心她这是不是癫痫发作。
瑞利并没有逼迫她,而是退后一步,低下头如忏悔般说道:“号,愿未来有一天你会原谅我。无论我对你做过什么错事,我都是为了让你找到你真正的自我,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她顿了顿,挤挤眼睛仿佛在强忍泪水。“我爱你。就算你再也看不到我,你也要知道我一直都在支持着你,感激着你。”
埃兹抬起头,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亚历克斯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何种感受,它与人类和小马的情感有很大区别。最后,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向后退去,退到足足二十英尺开外。
“这就行了吗?她都没和你说话!”
暗光耸耸肩:“我还要她说话干什么呢?她明显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感,身体也经过了大幅度的成长,因此她肯定不缺食物。你已经克服了两个难点:让她开始进食,让她拥有情感。现在和我说说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吧。”
亚历克斯点点头:“埃兹,你去看住大门可以吗?要是你看见有谁过来了,就来喊我。”
工蜂连忙点头,鼓动起小翅膀飞一般的逃离暗光的方向。她逃得足够远之后亚历克斯才继续说道:“我只是像照顾其他幼驹一样照顾她。是,她一开始的表现真的很差,但也没比正常小孩子差到哪里去。照顾孩子从来都需要关爱和宽容。”
“是啊。”瑞利的声音中似乎饱含痛苦。“我原先就担心你的解决方案会不会不过如此,只是对她提供了一份如天角兽般高质量的食物。”她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诞下数以千计的后代,她们会长成只有本能的昆虫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我大概只是以为你有什么秘传不露的魔法,能强行撕开遮蔽她们双眼的迷雾。”
“你对埃兹做的是不是就是这种事情?”她本以为瑞利只是切断了埃兹的巢群感应而已,但现在看来,埃兹的恐惧显然不仅仅是远离家庭的思念那么简单。
瑞利并没有回答:“不过你的办法也许还是有效的。”她的语气更像是在尽力说服自己。“我们需要让工蜂对抗她们的本能,让她们生活在家庭当中……等小马的数量进一步增长,这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亚历克斯只得耸肩以对。无论暗光有什么计划,这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你还要埃兹回去吗?她……更喜欢和我在一起,这我很确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句话打断了暗光的沉思:“我已经和173……埃兹道过别了。巢穴永远欢迎她回来,但我觉得她恐怕不想如此。”她勉强笑了笑。“你太容易给别人关爱了,档案。你已经把她看成了你的女儿。”
她根本没必要问暗光她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暗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亚历克斯,她不是女王。工蜂的寿命不长。”
她的话语如一把尖刀刺入她的胸膛,千真万确,让她心痛难忍。她没必要询问“觉醒的”工蜂寿命几何,她早就知道了:就她所知,还没有一只活过一个世纪。越早觉醒,她们的寿命就越长,这意味着埃兹或许有机会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但即便是一个世纪的时间,在档案面前又有何意义呢?只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在另一块墓碑前独自守夜。与科迪不同,埃兹永远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家庭,无论她们变成什么外形,工蜂都不会有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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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光伸出蹄子,试图拭去她的眼泪,但亚历克斯只是尽仅存的力量把她推开:“我……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对抗不了时间,我知道我爱的人不会永生,”她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但我会。
“你知道,但你在有意遗忘。但对我来说,亲眼目睹我的孩子在短短片刻之后一一死去,我根本不可能遗忘。”她突然住了口,向埃兹刚刚跑去的大门方向瞟了一眼。
亚历克斯也和她一起看向门口:“我们在这安全吗?我是不是要对她住在哪里保密?还是要……是不是其实没有谁有理由伤害她?要是我不用一直对此神经兮兮的,我们的旅途会轻松许多。”
“其他女王和我一样实际。等我把我的实验结果告诉她们之后,她们就没必要攻击这样一只工蜂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你还是要小心行事,但在那之后,你就安全了,至少是不会再有此类风险了。你一直远离文明地区其实已经避开了许多危险,我们真的很难独自生活。”
“这不是我选择徒步旅行的原因,不过倒也是个不错的意外之喜。这可真是奇妙:在事件第二天,我早上醒来时感到无比孤独,自以为我是地球上的最后一只小马,然而在这样一个地球上生活了几个世纪之后,我却……”她耸耸肩。“看来无论是谁,一直在一个地方长住都会感到厌烦。哦对了……别让他们把我的房子拆了好吗?我已经告诉我的律师该如何处置那栋房子了,但你能时不时去那检查一下吗?”
“当然了,孤日,但……我也不是永生的。我的生理机能似乎会不受限制的增长。我是在尽力抑制我的成长,但效果不佳,而你知道一个系统越复杂,它就越有可能突然崩坏。”
孤日只知道一种方法来安慰她:她拥抱了她。“要是我遇见了你的父母,我应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她觉得对于一位女王,这个问题恐怕不会引起太大的情绪波动。果真如此。她只是微笑道:“尽量告诉他们我的生活很美满吧,让他们知道我的朋友永远不会让我感到孤独,也不会让我感到恐惧。另外,告诉他们我真的很想再见他们一面。”她放开了她。“不过我觉得你大概没有给他们传话的机会,而且就算你真见到了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呢?全球各地都上演着妻离子散的戏码,”她最后只是礼貌性的挥蹄道别。“你能把我的孩子照顾好就行了。”
她所处的位置发出一道幽绿色的闪光,一声巨响过后,她就此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