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强忍疼痛,上前拥抱这只小工蜂。不到一个月之前,她甚至不比一头野兽聪明多少。是不是所有工蜂都是如此?
埃兹紧闭双眼,静静依偎在亚历克斯怀中,直到亚历克斯把她放开,她才开口:“你还是很疼。”
“看来我是该把伤口处理一下了哈?”她把工蜂放开。“得止血。来吧。”她指向房门。“我们去另一边,那边有急救包。”
“好。”
走到门前时,亚历克斯再次端起枪:她绝不会再手无寸铁地在这片旷野中行走了。她们一踏回雪地,这个鞍包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布包一样轻柔地落到地上。亚历克斯把它背到身后,并没有立刻钻进去——她现在只想赶快远离这些尸体,以免饥饿逼得那群狼回来对自己同胞的尸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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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惊惧中,埃兹环顾战场遗迹,又呆呆地注视着两具尸体,亚历克斯不得不连推带拽地让她离开。她们随后一直默默无言。
没有御寒法术的保护,热量从亚历克斯体内迅速流失,冻僵了她的全身。伤口附近的血液在衣服上凝结成冰,随着她的步伐不时开裂。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她真不该在这种天气下行走,但她还是带领埃兹远离尸体、远离主路,走回之前的那片荆棘丛附近,这才打开鞍包,如一条死鱼般僵硬地翻进包内。
“我来帮你!”埃兹慌忙上前扶住她。“要帮忙吗?”
“不……不用……”她身体一阵颤抖,逼迫自己站稳,却失败了。“我只是……有点虚弱。”她不顾身下混杂着血液的雪水,开始奋力向楼梯爬去。“急救包在……在浴室里,我得先去清理伤口。我可不想感染……”
埃兹紧紧跟在她身后,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不住啜泣。虽然她的外貌如此奇特,她现在的表现和一名惊恐的小孩子根本毫无分别。“我很抱歉……你生活的世界就是如此,埃兹……”她挪到楼梯口,尽力站起身。“你不该看这些事情的。你就上楼等我吧,我……应该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回来了,我的伤没那么严重。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我怎么样了,你都绝对不要打开房门,明白吗?”
埃兹重重摇头:“别走!”
她勉强走下楼梯,走到浴室门前:“你别看着我了……我不像……不像我表面伤得那么重。我……没事……”
她感到一阵头重脚轻。之前的寒冷冻木了她的四只蹄子,而她在这个地方也得不到来自地球的援助:这里本就不在地球。她倚倒在门上,无力地摸索了三轮才最终打开房门,而她的舌头似乎也不那么灵活了。
她就要流血而死了。档案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她经历过的死亡比任何人都多,很清楚在雪地中流失那么多血液后突然切断魔力供应会导致什么后果。要是她现在还在地球,身边有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她或许还能活下来,但在这,她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爬上楼。
埃兹呆呆望着她,表情每分每秒都愈发焦急。亚历克斯知道这是为什么:掠食者都能看出猎物是不是要死了。“别……别……”她现在毫无魔力,但她还有毅力尚存,因此她鼓起残存的力量,驱散身体中的寒意与临终前让人陶醉的麻木感:“埃兹,你要保证……绝对不出去。”她的语句已经含混不清,只能勉强从口中流出。她的腿现在完全无法挪动,血液在腿下汇集成河。难道她是断了一条主动脉吗?
现在只有她的意志还在维持她的生命:“你……储水箱……食物在储藏柜里……壁炉……我……”埃兹恐慌的脸庞逐渐模糊。
亚历克斯死了。
* * *
档案漂浮在无光、无声、无嗅、无触的一片虚无当中,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能感觉到一丝平静。这片虚无无边无际,她可以留在这里,再也不会感到疼痛。在这里,她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弃她而去,而她也永远不会辜负他们。
她清晰的记忆在死后也变得模糊,一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她看到了过去,看到了科迪学走路时的样子,看到了她父母的脸庞,他们正在洛杉矶一家医院的病床前焦急地注视着她。这个画面本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现在也从脑海中浮现。
她也看到了未来,它们同样如记忆般在远处散发着炫目的光彩。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即便在现在,它仍在驱使她前进,命令她完成她的旅途。它是如此遥远,又如此明亮,以至于光芒遮盖了它本身的模样,遮盖了等待着她的命运。它的边界如黑洞视界般不可逾越,似乎她在此之外根本不存在(至少她的记忆不存在)、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还不行。”她把视线从这个奇点前移开,立刻感觉到一阵巨力推动她的身体,让她沿着将她与地球相连的信念之线回归。“我还不完整。”她的离别并没有引起怒火,只引起了一阵惋惜。无论这里是不是有某种意志,她这次都看不到它了。
生机涌入档案体内,疼痛灼烧着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她痛声尖叫,浑身痉挛,神志恍惚地咳出肺里的液体,如此看来,重生过程其实极似婴儿诞生。她四肢的疼痛逐渐平歇,逐渐变成了万针刺骨般的瘙痒——这是她的肌肉在回忆该如何运动。
一股难闻的气味随之而来。她用几分钟挣扎着脱去身上的破烂衣物,把它整个扔进浴盆里。它还是温的,因此这意味着要么还没过去多久……要么埃兹并没有留在房内。时间静止法术确实只有在内部没有活物时才会起效,但之前她根本不是活的。
“埃兹!埃兹,你在吗?”她走出房门,走进走廊。她的四肢刚刚复苏,还有些僵硬,因此她步履缓慢。她推开卧室房门,大略扫视一圈寻找幻形灵的踪影,发现两张床上都空无一物。她的确有可能藏在床下或者哪个大抽屉里,但亚历克斯并没有去仔细搜索:要是埃兹确实藏在那种地方,那她可以过会再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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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次死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周?一般来说,她受的伤越重,她死亡的时间就越长,这让她心存一丝希望:她这次没被炸成两截,没有身首异处,也没受到辐射,因此应该……“埃兹!你在哪呢,埃兹?”她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愈发自如。她感觉自己已经大致活了过来,不出几分钟,她应该就能行动如常了。
楼上简直像被洗劫过一样:坐垫和被单散落一地,家具东倒西歪,纸张被撕了个粉碎,书籍杂乱地堆在地上。厨房的情况貌似更加严重,但混乱的场面遮挡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看不到远处的场景。到底出了什么事?
“埃兹,你在哪?”亚历克斯站在楼梯口,目光不放过一丁点活动的迹象。还好出口没开……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用过那里。无论是谁都可以从内部把门打开,要是埃兹没遵从她的命令,哪怕只是一时冲动,她都很有可能会被困在门外,受冻致死。“求求你了埃兹,是我啊!我没事了。你到底跑哪去了?”
亚历克斯连滚带爬地跑进厨房,冲到控制台前。控制台上显示着当前的时间,表明她死去了两天,但不幸的是,如果房内没有活物,钟表并不会运转,因此为了与外面的世界保持同步,她每次进屋时都得重新校对时间。这个数字只意味着至少过去了两天。
该死。埃兹,你千万要听话啊,亚历克斯一边这样想,一边跑回客厅进一步搜索。搜索时,她开始胡思乱想,心想要是她找不到她,她该怎么对暗光女王交代:“瑞利,是的,我帮你的女儿发掘出了她的灵魂,但我马上就放任她跑到森林里冻死了。我都没来得及和她说说话,弄清到底是什么地方起了效果,我就被狼咬死了。”这可算不上是给幻形灵女王的好理由。就算她的女儿走丢时亚历克斯已经死了,她的责任也不可推卸。
亚历克斯没在一楼找到埃兹。她随后跑进地下室,在这里的其他地方也搜查了一番,甚至打开了机器间的房门,但各处都没有有人来过的迹象。彻底搜查完毕,她才向二楼走去,准备面对现实。
二楼其实只是个环形的平台,墙上有书架(这里的书架她没拆)。席卷楼下的风暴似乎也袭击了这里,因为这里的大多数书籍也洒落一地,堆成大小不一的几堆。最后,在一个由书、被子和食物堆成的小窝里,她找到了埃兹。她正在熟睡,干透了的饼干和蔬菜饼环绕四周,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就算在雪地里,它们大概也能让埃兹保持温暖。
看到一片狼藉,她通常都会大发雷霆,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她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无论她惹出什么乱子都不会较真了。
她没把她叫醒。一确定这只小虫子还在呼吸,孤日就把被子盖回原处,下楼开始收拾烂摊子。工作很快就让亚历克斯沉醉其中,尤其是在变成一只小马之后。
干活时她顺便降低了供暖系统的功率:她们的氢气储量不足三分之一,要是再遇到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风雪,这些恐怕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清点过后,她发现食物损失相当大,还有几本书掉进了水里。
损失不小,但也并非无法承受,至少她没有失去埃兹。她把所有可燃物都装进一个垃圾桶,留着下次生火时使用(图书馆内严禁烟火,要不然她们都会因烟雾而窒息),说不定等她们距圣路易斯再近些,远离狼群活动区域之后,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在一楼收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还有很多工作尚待完成),她听到楼上发出了一阵响动,被子掀开、书籍从杂物堆上滚落的声音随之传来。
孤日停下手头的工作,抬起头望向上层平台。她肯定马上就会在这个方向看见一对昆虫的复眼了:“早上好,埃兹!”
“早上好,”她重复着她的话,但不像之前一样模仿她的腔调。看来这并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她真能退步,几天时间也不够。“早上好……”她扇动翅膀,越过栏杆陡然下降。亚历克斯从中了解到埃兹现在还不会飞,不过她的滑翔技巧已经相当高超了。
这只工蜂轻柔地落到附近的一个沙发上,目光在她身上寸步不移。她走下沙发,在拥挤的房间内环绕着亚历克斯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抽动鼻子,亚历克斯便站定不动。无论埃兹以为自己能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她很明显都没找到,只是让自己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死了,”她突然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孤日的一条后腿抽泣起来。“你死了!”
“我确实死了。”生活在幻形灵巢穴中的工蜂知道何为死亡,孤日并不奇怪。无论暗光采取了什么办法试图让她的女儿获得意识,它都不可能让她看不到显而易见的事实,虽然如果有选择的话,亚历克斯绝不会让她看到这种场景。“你妈妈没告诉你我的情况吗?”
埃兹没有作声,只是稍稍加大了抱住她的力气,于是档案决定换个说法:“我知道你还需要我,因此我必须回来。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了。”话虽这样说,一只幼年工蜂到底能听懂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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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听懂了。无论工蜂看起来多么像一只冷血的昆虫,她们也能哭泣。
接下来的几天,亚历克斯和埃兹一起逐步把一切恢复原样。她用空闲时间把房子收拾干净,尽力修补她的那套附魔衣服。衬衣彻底撕烂了,不过她还有好几套备用的,因此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外套和防雪外裤就是另一回事了……
幸好那个法术并不要求它附着的布料毫发无损,但即便如此,衣服上的破洞也会散失热量,而在如此寒冬之中,一丝热量流失都不可承受。孤日缝补了裂口,在衣服内侧打了补丁,但她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但愿她在圣路易斯能找到个好裁缝。
埃兹的智力并没有退化,甚至一天比一天更机灵了。她片刻不离地待在亚历克斯身旁,坚决不让她离开视线,这样过了一天多才重新变回原来那活泼的样子。最后,亚历克斯终于把冬衣修补完毕,两马再度启程,这一次,她全程把枪放在触蹄可及之处,数次靠它摆脱掠食者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