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娜满怀憧憬地和她说过,她的父亲非常受人尊敬。尽管工作忙碌,她的父亲一直对她多有疼爱。他们是非常非常要好的一家人。
空气中传来浅淡的血腥味,对于常年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来说,他们可能并不会察觉到这气味的存在。
但对她来说不一样。
就算死,就算灵魂堕入地狱,她也不会忘记那腐烂的气味。
血液在脑内轰鸣,胃部剧烈翻涌。可是真奇怪,她明明觉得自己要呕出来了,现实里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你是……?”
图尔娜的父亲将她从怀中放下来,小姑娘依然黏在父亲身边,抓着父亲的衣摆不撒手,仿佛完全不知道那刚刚抱过她的手,肢解过多少人的尸体。
许久后,她听见自己说:“……我是暂住的客人。”
手指无意识痉挛了一下,她忍住想要握住刀柄的冲动,微微笑着说:“这几日多有打扰,非常感谢你们的收留。”
探究的视线。
但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毕竟,这个角人此时还戴着维壶师的面具。她无法看穿对方的想法,也绝不会让对方看出她的。
——这一次,她不是猎物。
“你终于回来了。”屋里传来苍老的声音,图尔娜的祖母拄着拐杖,慢慢来到门边,“在门边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进来。”
“母亲,”那个维壶师说,“你身体不好,应多休息才是。”
之后又是一阵闲话家常。对方进屋后,终于抬手揭下死虫面具,露出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脸。
除了比较苍白以外,那张脸和她今天在集市里看到的角人并无显著不同。
父亲回来后,图尔娜的笑容明显变多了。
在桌边吃晚饭时,图尔娜的父亲漫不经心地提起世道不太安全,让她们俩人尽可能待在家里,不要外出。
图尔娜睡着后,屋里只剩下三个成年人。烛光无声摇曳,壁龛里的神像垂首敛目,慈悲的面容被阴影啃去大半。
“梅瑟莫的大军在狩猎神兽。”
闻言,图尔娜的祖母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些该死的屠夫。”
随即,她压低声音,开始啜泣:“哦,可怜的神兽啊,圣洁的、伟大的神兽们啊,居然在黄金树的子民手中遭受这等折磨……”
“那娼妇之子,注定不得好死!”
骤然尖利的声音,让她不由得一顿。
图尔娜的父亲倒是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这情绪的爆发习以为常。
待老妪平静下来,他继续道:“神兽正在遭受狩猎,此事确实不假,但也有人说梅瑟莫的大军在借此事的掩护寻找别的东西。”
说着,那个身影微微侧头,自然而然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伤到了脑袋,失去了记忆——这是最稳妥的说辞。
“很抱歉,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为什么这么问?”
两人的视线隔着昏暗的空间相交。
片刻后,那个维壶师微微一笑:“因为工作原因,我很少离开这个城镇。如果是外面的人的话,消息说不定会更灵通。刚才若是有失礼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不,怎么会。”
她也笑。
“我应该道谢才是。”她说,“非常感谢你的收留。”
——这一次,猎物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