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珠儿看牛均田的神色,便知道他大概也通过鲁二给楚细柳支招了,只是最后楚细柳大约是囿于物议,或者不愿再和家里纠缠,放弃了这个策略,选择息事宁人净身出户。想想也是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所以有时候也真不好说,你看绍兴的厂子,眼下欣欣向荣的那些私家作坊,十年后还能坚持经营的也没几家,好不容易做起来了,却又因为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搅黄了的,为数不少!我要是老刘,就该赶紧搞一个‘用工合同规范教育检查’,让纺织街上的厂子都紧着明确股权,还有管理人的报酬,尽早把这些家庭作坊的隐患给排除掉!”
牛均田拉长了声音道,“我也这么想,谁说不是呢——”
老刘有没有这么做,也就可想而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会意地撇了撇嘴,陶珠儿又突然笑道,“可惜了,服装厂给那鲁队长开支票的时候,我没在旁,那副脸色,肯定相当可观。”
看起来她是站在楚细柳这边的,这也是大多更士的立场,总归以维护规矩为主,牛均田来了劲,低声给她比划着形容几个家属的表情,两个人喁喁细语,比手划脚,旁人见了都是相视一笑——这也是南方民风开放的表现,偶有几个侧目的,一看就知道是北方来的生人,还没有习惯南方这里男女之间,言笑无忌的风气。
说话间,两人已经登上乌篷船了,从绍兴到武林,肯定是坐夜航船去,一船七八人,大家叉着腿靠着蓬壁眯一夜,也就到岸边了。如今女客甚多,船只也分了三种,男客、女客、混客,陶珠儿虽然面嫩,但她是更士,还有牛均田在身边,并不怕坐混船。牛均田也和她说好了,上船后便让她坐在靠船头第一个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她对面,陶珠儿把包袱堆在身侧,这样她旁边是包袱,对面是牛均田,两人各自盘腿坐,或者偶尔伸脚过来,也不会看她是女客就占便宜。
一般坐混船的多是如此,都是一家人或一大帮同乡出行,彼此方便照应。另一边女客船就大排长龙了,陶珠儿落座之后,伸着脖子眺望了片刻,对牛均田摇头道,“女船夫还是少,衙门要是不给女船夫一些补贴,或者开放男船夫来摇女客船,这女客船乘船慢的现象恐怕还是很难缓解。”
牛均田跟着也伸出脖子去,忽然给陶珠儿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看,那就是鲁队长和楚姑娘。”
果然,其实就在他们身后十来个人,混船队伍里也排了四五个人,看着就是一帮的,其中年轻长大,刚剃了寸头,头皮有些地方还发青的,就是陶珠儿也有一面之缘的鲁队长,他身后那个面色苍白,抱了个包袱不言不语,眼神发直正在出神的清瘦少女,就是细柳服装厂的少东家楚细柳,牛均田低声道,“那个一直在说话安慰她的大娘,都叫芳姨妈,没想到也和她们一起辞职了——这倒是没想到的,说起来,芳姨妈好像还是楚细柳兄姐那边远房的姻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中年汉子,面容沉郁,不言不语,勉强有些精干的样子,手里还抱了个三四岁的男童,牛均田也猜不出是什么身份了,说是芳姨妈的丈夫,看情态也不像。陶珠儿想了一会,猜出些端倪,“可能是楚细柳的生父,本来就是赘婿,闹成这样,在楚家也没容身处,父女一起被扫地出门了……那个孩子应当是楚细柳的同父弟弟。”
屈指又算了算,“新婚俗出来十余年,出来之后,绍兴这边虽然当时还是敏地,但已经有人效仿着写新婚书了。他是在这之前就做的赘婿,嗯,老婚俗下的赘婿,比如今还更没有地位,在家中身份非常低微,你瞧,妻家说撵就撵,这孩子还这么小,抚养费都不给,按新婚书来说,怎么都该约定了给点抚养费的,哪像现在这样,六个人凑不出五个包裹!”
说着,也不由为楚细柳叹息:她父亲既然做了赘婿,能为必定有限,还有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跟着她一起去羊城港,若不是鲁队长仗义,不但赞助程仪,还愿意送她一程,能不能平安到达都不好说。
就算到了羊城港,也不是那么容易站住脚的,细柳服装厂虽然不是什么大厂子,但楚细柳想要再达到这样的高度,恐怕也是难了。陶珠儿虽然和她素昧平生,但也有些同情,悄声对牛均田道,“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一班船去羊城港,看起来我们就差了三四艘船,不如,明早在武林码头等等他们,问一问?若有同船的缘分,也帮着照看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