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3章 功德归兮,独善其身

“小希!!”

卿澈瞳眸猛地一缩,低声呼喊。

眼底所映,瘴气漫天。

黑色的诡谲的烟雾皆是从夏希希的瘴瞳所出。

瘴气烟雾所过之处,有兽吼叫、咆哮。

无数瘴兽奔腾,竟将无形的山海飞禽走兽给抓住,纠缠在一起撕咬。

血色弥漫在阴郁阴霾,夏希希目光笃定地往前走去,不停身后的呼喊。

“夏希希!”

夏明珠喝道,似有新帝的王霸之气。

夏希希顿住了脚步,低下了头。

机械般开口。

“我,是大夏,永寿军,女将。”

“我,是内阁学士夏烟雨的女儿。”

“我,不会再让面目狰狞的兽,来欺辱我的土地,我的家国,我的母亲,我的国主。”

夏希希扬起了脸,满面泪水流出,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她回头看去,像个委屈的孩子,也好似孤独的游魂。

“明珠姐姐。”

“我,绝不会,让它们,伤害大夏!”

“伤害大夏的任何人,绝不可以!”

夏希希的嘴唇都在哆嗦颤动,如应激的小兽。

她,好想阿娘啊。

她,好想护大夏无虞啊。

为何!

为何总有人要伤害她的家国,夺走她的宝贵。

她不再是从前的小希,不再会厌世憎恶。

她不想站在冬日的风里盼望全世界一同葬在大雪深处。

她想破雪而处迎着破晓的光做这人世间一等一的女将军。

夏希希轻吸了口气,咬紧牙关低吼。

“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牙关放开,怒发冲冠,仰头瞪月。

她一路狂奔,一拳震在山海符箓。

小兽在拳锋之下挣扎许久,咬住了她的手。

夏希希瞪大了眼睛,幽暗的瘴瞳弥漫出来了浓郁的雾色。

烟雾当中,一头头瘴兽破雾而出,将夏希希拳和泥地之间的走兽撕咬。

挣扎搏斗间,符箓走兽不低,扭动着身躯,迸发出水光,形成了一张符箓。

“啊啊!”

夏希希喊得嗓子沙哑不似往常的清澈纯粹,一拳将这符箓震碎。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影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眼睛里的无邪被蚕食,凶悍所占据,愤然地看向四周,瘴瞳还在释放瘴气。

卿澈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从未想过,小希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还会有这般不要命的狠劲。

卿澈抿紧了唇,满目都是心疼。

夏明珠微微泛红的眼睛。

这——

才是大夏永寿军的将军。

是大夏陷入九万年的幽暗岁月后出现的第一位女将。

她和传统意义上的将星们不同,她的年纪才这么小,她甚至没接受过几天正统的训练。

“这是侯爷选出来的女将。”

“该是大夏的希望。”

夏明珠紧握着双拳,趁着夏希希砸开山海符箓的时候,仔细去观察这些符箓和飞禽走兽的变化规则,试图找寻一丝破绽,从而智取,少些损兵折将的过程对于大夏的国主而言,才是最好的。

“小希!”

夏时欢冲了过去。

夏希希一口咬住了飞禽走兽。

眼梢的的黑色烟雾化作鸟兽,犹如蛇形的绳索,将嘴里的走兽给禁锢捆绑住。

烟雾之下,牙齿咬着的兽化作了符箓。

她将符箓咬碎吞下,紫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她扭头看去。

“郡主姐姐。”

小孩落寞在无边沧桑的大地之上。

阴雨湿透了她的发梢,滴落着分明的水珠。

“你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说罢,女孩儿咬紧了下嘴唇,两侧的眼梢始终流窜氤氲出了独属于瘴气的诡调烟雾。

夏时欢站在了小希的旁侧,落下了双足,赤红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前往,一字一字娓娓道:“错了。”

“我是来,陪你的。”

夏希希的眼睛,折射出微弱的光亮。

旋即,璀璨。

她猛地看向了夏时欢,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孤勇不惧迷茫和阴雨潮湿的彻骨寒意。

却怕忽如其来的温暖和煦,将自己冰川般的心给包裹、融化,一点一点地感知温馨,流出的眼泪则是心头冰川的融化。

卿澈等一个个大夏的精锐战士们,都踏步而出,来到了夏希希的身后。

卿澈回头看去。

唯独夏明珠停在原地,头戴冠冕,身穿龙袍,虽是旧衣,却难掩华贵和权力带来的威严,她似乎和昔日的伙伴隔绝开了,正如这大夏只需要一个帝王。

卿澈皱了皱眉,眼底的失望不加掩饰。

他又期待地注视了好一会儿。

见夏明珠根本没有过来的打算,失望的情绪汹涌而出如一场无端的海啸将自己给实实在在地吞没了。

卿澈深吸了口气,刻意地扬起笑。

“小希,别怕。”

“我们都陪你,不拦着你。”

“大夏,怎能靠你一个女娃娃守着。”

夏希希忽而变了变脸色,眼神凛冽恰似宝剑出鞘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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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一脸严肃板正,不苟言笑,极其认真肃然地看着卿澈。

“我不只是女娃娃。”

“我还是,大夏永寿军将军,夏希希。”

卿澈愣了好久,心绪实难转圜过来。

“大夏,永寿!”

夏希希低喝了一声,竟举起大夏的旗帜,狂奔出去,肆虐山海符箓。

每一道符箓,都会在她身上留下血淋漓的伤痕,她却浑然不知这疼痛。

就像她年纪过小,瘴瞳运用还在淬炼阶段,却大范围大批量使用瘴气,无异于是伤害自己,损耗自己的生命,每当她在破灭山海符箓的时候,瘴气反噬、符箓撕咬都是对她的双重伤害。

她无惧也。

卿澈依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和前方的夏希希,身后的夏明珠,虽在一条路一条线上,却都有着不可跨越的冰冷的遥远的距离。

卿澈皱紧了眉头如山壑。

夏时欢问:“难以接受这改变?”

卿澈摇摇头,失落苦笑。

“只是没想到,小希突然就长大了。”

“明明还是个孩子……”

他喟然叹息,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滋味,惆怅无奈满孤身,阴雨潮气头顶的月色都是孤独的,凄凉的,正如他,后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不曾改变耿直的思想,却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有孤独如兽啃噬己身己灵魂。

“她是大夏的孩子。”

“就会是大夏的战士。”

“她不是人间富贵花。”

“她是大夏的希冀,永寿的希冀。”

夏时欢语重心长道:“你应该懂侯爷的心思。”

“侯爷看人的目光极其毒辣,非常准确,同时寄予了太多的期望。”

“她择选小希,就是因为小希是个孩子。大夏的孩子,都是大夏的希望。”

“只有这些孩子能够蓬勃成长,能够野蛮生长,有一股向上的生机,不惧瘴气黑暗,那么,大夏才会真正的永寿。”

“阿澈,往前走吧,别回头。”

“一切都在变好。”

“不是吗?”

卿澈并未豁然开朗,还是低落了很久。

他又回头看了眼夏明珠。

额前垂落的枯黄碎发遮住了暗寂的眼。

少年苍白的脸涩涩一笑,满面阴雨的水,没人看见他发红的眸有几分委屈,身影有几许孤寂。

“人拥有权力之后,就不再一样了,是吗,郡主殿下。”

卿澈敏感至极。

这是夏时欢早就知道的一件事。

“总要有人为我们兜底,不是吗?朝暮军卿大将军?”

夏时欢语气缓和,说得轻描淡写,平静之余却有一股永远不移的力量。

她微笑地看着眼睛蓦然睁大的卿澈。

顿悟过后的失语成了卿澈脸上的笑,警觉自己的狭隘和愚昧,这笑在连绵的阴雨里稍显破碎,却又有光。

是释然的光。

卿澈再看向了夏明珠。

新女帝站在最后,并非怯懦,而是让他们的身后不再空无一人。

而是成为了帝王的人,就得肩负重则,运筹帷幄,绝非靠一腔热血去意气用事。

“长大的又何止是小希。”

卿澈眸光颤动,睫翼覆上雨珠。

他扯着嘴角咧到极致粲然一笑。

黯淡的眼,噙着新生的光。

“谢了,时欢。”

“不客气,阿澈。”

俩人相视一笑,将后背留给夏明珠,迈动双腿速度极快,朝着前方一路狂奔而去,成了夏希希的左膀右臂。

这一回,她们要靠自己,守住夏女帝的功德!

……

“请侯爷以我破局!”

夏烟雨见楚月久久无声,再度颔首低头。

语气里,难得有了些不符性情的焦灼。

楚月手执三炷香,跪坐蒲团上,四周风雨动,她静观灵柩木。

心如止水,不动声色。

只淡淡道:

“你早知我会踏足大夏。”

“你早知夏女帝的功德会被夺去。”

“你亦知自己命数。”

“因而,你用尽自己,来护夏女帝。”

“那你呢,你的功德呢?”

夏烟雨沉默了。

她的功德,原为女帝开道。

她,不足为道。

她可以烂在山海符箓,死在转印童女阵塔。

但她希望自己的挚友,可以去那九霄云上。

“侯爷,没时间了。”

她心平气和。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侯爷不该是犹豫之人。”

“侯爷,你乃王侯将相之运的人,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焉能囿于眼前而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夏烟雨打算刺激楚月。

“激将法,对本侯没用。”

夏烟雨皱了皱眉,放软了语调。

“可我不想,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侯爷,拜托你。”

她粉碎高傲,近乎哀求。

“夏学士。”

“你既信我,我又怎会让你失望?”

楚月凛声道。

夏烟雨微微发怔,不解其中意。

楚月闭目。

香火缭绕。

灯油的气息氤氲。

小主,

云动于阴霾天。

黑压压的苍穹,风暴要将人间锻成炼狱。

界天宫的无数将士为远征大帅护法。

大夏的战士们守着夏女队的功德。

都不曾退让过。

但那些符箓不只是成千上万,每当销毁,还会有新的符箓出现。

一条条腹部肿大如吞了人的蟒蛇,也缠绕到了灵柩之上。

此消彼长的战斗下去,只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尽管如此,界天宫、大夏皆无一人退缩。

风雨潇潇霹雳雪。

黑云压境骨欲销。

杀机冲霄。

竭力而战。

万剑山的山巅。

一方剑亭。

两人执棋。

其中一人则是山主,另一人戴着帷帽神色不清。

白龙王在旁侧为二位烹茶。

山主嗓音雄浑,掀了掀眼皮。

“界天宫生变,天地有异象。”

他落下黑子一枚,惬意轻笑,“看来,我们的远征大帅,不得安宁呢。”

白龙王朝着界天宫的方向看去,手中烹茶的动作不曾停歇依旧是行云流水般顺畅。

茶落于盏,浅眉低语。

“三更天后,则是曙光侯守夜。”

“曙光侯自诩不凡,又赋传奇,屡屡得奇迹。”

“而这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远征不得安宁罢。”

“她会发现,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她毕竟是人,她可不是神。”

“既不是神,就会挫败。”

白龙王笑了,自鸣得意的嫣然,眉眼映着剑亭折射的寒芒。

经那一战,曙光侯纵然境地实力不算最强,但在许多有志之士的眼中,伟岸如神。

不巧。

她最喜看神的堕落,坠下神坛的过程了。

这世道艰险,肮脏不堪,凭什么有人身披荣光,高高在上。

同样是出淤泥,有着年少初衷的热血,凭什么曙光侯就要不染淤泥!

白龙王的眼底深处,荡起了极端的血雾。

万剑山主轻飘飘地看了眼,则道:“凡人道,出不了神的。”

坐在他对面的帷帽之人,戴着漆墨薄皮手套的长指,轻夹着晶莹剔透流转着光泽的白棋,放在眼下仔细观望,指腹摩挲,戏谑了声:

“就是不知,明日朝阳升起,远征大帅功德尽毁之事传遍大地。”

“她,该如何与这众生交代。”

“才为大夏开罪,大夏前女帝就永无宁日。”

“世人是否会猜测,是夏女帝克了远征大帅。”

“若真是如此的话,一切的源头罪魁祸首,又是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