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奶奶莅临西山的消息不胫而走,西山屯男女老少扛着麻袋、背着背篓、挎着土篮,从四方八方赶来。
“大伙都排队啊!”李宝玉、解臣不仅充当安保角色,还要维持现场秩序。
“赵大奶奶!”站在最前面的是武大林一家,武大林的媳妇林文芹从肩上摘下背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破麻袋片的包裹。
武大林的两个孩子,也各自从背上摘下一个麻袋卷。
而武大林,他把肩上扛着的气枪摘下,放在桌上后,一边从兜里掏单据,一边笑着对王美兰说:“赵大奶奶,这枪我们家要了。”
“哎呦。”王美兰闻言笑道:“看样儿最近的收获不错呀。”
武大林一笑,就见他两个孩子将麻袋卷打开,武大林走过去,先是拿出一叠狐狸皮,然后又拿着四个皮筒一一摆在桌上。
跑山人在扒灰皮、大皮和黄叶子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将皮子扒成筒状。刚才武大林拿出来的四个皮筒,都是灰皮,也就是松鼠皮。
身为会计,李彤云只管账和钱袋子。而王美兰是大东家,坐在那里主持大局。
两旁的金小梅、徐春燕、解孙氏和李如海四人纷纷动手,将一一皮张筒打开,从头到尾的检查皮张情况。
四人检查后,将四张松鼠皮的情况汇报给王美兰,然后他们又去检验狐狸皮。
王美兰单手按着松鼠皮,抬头对武大林说:“两公两母,母子有一张带眼子,给你算三十八。另外那张母子四十二,公子一张是四十三,两张是八十六。”
王美兰说话时,李彤云用带来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将总和打出,然后报数道:“一百六十六。”
李彤云话音刚落,查狐狸皮的李如海报数,道:“四张狐狸皮,三张灰的、一张白的,白的狐狸皮有伤不大。”
听李如海的话,王美兰又对武大林道:“白狐狸皮有伤,就也按十块钱算。完了这四张,就是四十块钱。”
“成,成,没问题。”武大林说完,旁边的林文芹也终于将背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赵大奶奶。”林文芹把一个个破麻袋片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氓流子条件不好,生活中的每一处都需要省钱。所以,他们不用黄油纸包东西,而是将破到没法缝补的麻袋剪开,然后用麻袋片来包东西。
王美兰一看,那里有木耳、元蘑、茄子干,还有少许地瓜干。
“小梅呀!”王美兰招呼一声,金小梅、徐春燕过去,用盘子秤将林文芹拿来的干货一一称了。
这些东西,顶数木耳贵。这也是好东西,在古代皇帝甚至会拿这玩意来赏赐王公大臣。
一斤二两的木耳,都是野生的干货,就这点玩意,武家两口子从开春捡到秋。
王美兰按供销社的收购价,以一块八一斤来收。
至于元蘑、茄子干、地瓜干,王美兰看看东西,又看看林文芹道:“这些东西,你们不留着自己家吃啊?”
王美兰这话说的婉转,但其实这三样就没有值钱的东西,甚至连供销社都不收。
“赵大奶奶,你就看着给吧。”林文芹一句话,表明了她的态度就是要钱。
听她这么说,王美兰往旁一挥手,道:“泡秤。”
金小梅拿过一张麻袋,先挂在秤上称了一下,然后将桌上的元蘑收进袋子里。
这东西不压秤,堆了半张桌子的元蘑才八斤多。
旁边徐春燕称茄子干、地瓜干,茄子干是六斤二两,地瓜干是五斤四两。
这三样加在一起,差不多二十斤重,王美兰直接让李彤云给武家账上记了四块钱。
虽然这些东西,王美兰只按两毛钱一斤收,但武大林、林文芹已经对王美兰感恩戴德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莫说送到供销社了,就算拿到集上都没人会花钱买。
眼看王美兰连这些都收,后面排队的人,有不少都往家跑,回家去划拉这些农副产品。
武家拿来的东西,总共卖了二百一十块钱。至于气枪有押金,在武大林将押金票子给了李彤云后,那棵气枪就归他所有了。
接过钱的林文芹,眼泪差点下来了。武家四口再三感谢了王美兰,才挎着自家的气枪和空了的背筐,乐乐呵呵地往家走去。
王美兰继续带人收货,狐狸皮、松鼠皮有多少要多少,蘑菇、木耳之类的山货也是来者不拒。甚至就连豆角丝、黄瓜干、茄子干这些东西,王美兰也给出了让西山屯人满意的价格。
这些干菜是不值钱,但赵家没有了。几家人天天在一起吃喝,秋天晾的干菜,早都吃没了。
今天出来的时候,大伙就商量在西山屯收一些回来吃。每家都吃,那正好就走了公家的账。
王美兰带着手下人,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永安林场一食堂后厨,厨子、帮工们同样忙的不可开交。
唯有赵有财,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抽着石林烟,眼神忧郁地望着窗外。
“要么你就不上班,上了班你还不干活。”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赵把头的胡思乱想。
小主,
在这食堂里,敢这么和赵有财说话的,也就只有食堂主任张国庆了。
赵有财微微一怔,回头白了张国庆一眼。
张国庆也不在意,伸手拿过赵有财放在桌子上的烟盒,从中拿出一颗石林烟塞进自己口中。
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张国庆一边甩灭火柴,一边问赵有财说:“这几天不上班,又上哪儿骚了去了?”
骚了是这边的方言,带有贬义色彩,是东走西窜的意思。
赵有财未答反问:“老张啊,我要是调岗,你能不能答应?”
“啥?”屁股坐在桌子上的张国庆连忙下来,他惊讶地看着赵有财,问道:“你干啥?调岗?你一个厨子,你调鸡毛岗啊?”
张国庆理解差了,他以为赵有财是像范志生、李大智他们换林场一样,要调到别的林场去。
这样的事,在林业系统里很常见,不光是场长一级的干部会有调动,就连下面技术员也会有这种情况。
可赵有财一个厨子调岗,那却是张国庆闻所未闻的事。
“不是。”赵有财道:“我想调到保卫那边儿·去。”
说完这句,赵有财又补充一句:“咱场子保卫。”
“咱场子保卫?”张国庆更诧异了,他皱起眉头问赵有财说:“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干保卫去?那保卫员得倒班儿,半夜三更的还得巡逻,你能干了吗?”
“不是,你听我说完喽啊。”赵有财道:“我想干营林保卫去。”
“营林保卫?啊……”张国庆这回明白了,但他随即说道:“有财呀,你是不是没当上这个食堂主任,你不乐意了?你容我一年行不行?明年我上去,我把这主任腾给你。”
之前张国庆让赵有财帮他抓野猪送礼,就是为了往上努力。当时张国庆许诺,如果他上去了,空出来的食堂主任就是赵有财的。
结果,张国庆没上去,赵有财也没能升官。
“老张,我可不是那意思。”赵有财说:“这后厨我是真干够了,一天油烟瘴气的,还把着死身子。”
“唉呀!”听赵有财这么说,张国庆叹了口气,然后道:“那行,那你走吧。”
“啊?”赵有财一怔,他没想到张国庆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你瞅我干啥呀?”张国庆问道:“你到底想不想走啊?你跟我俩整事儿呐?”
“没有,没有。”赵有财连忙摆手,道:“我寻思你不能同意呢。”
“我干啥不同意呀?”张国庆追问,赵有财道:“我走了,俩食堂都没有大师傅了,谁带徒弟呀?小灶谁上啊?”
赵有财一番话,给张国庆听乐了,张国庆笑着凑到赵有财面前,问道:“你是不觉(jiǎo)着自己可了不地了?”
“嗯?”赵有财一怔,感觉张国庆说的不是好话呢。
这时,张国庆把脸一扳,对赵有财说:“你愿意走,你就走吧,我是不留你。”
在赵有财惊愕的目光中,张国庆继续说道:“你说你这一个来月,你正经上几天班?今天打虎去了,明天整熊去,三天两头就请假,我有替你班那工夫,我自己干得鸡毛的了!”
说完这番话,张国庆起身就走。没走两步,张国庆又回来了。他从赵有财的烟盒里,抽出一颗石林烟别在自己耳朵上,然后指着赵有财说:“你要走,我放你。但你走之前,你给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