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尤振武不卑不亢,没有见大官的惶恐,也没有巴结上司的谄媚和迎合,表情沉稳,目光清正明亮,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入官场的少年,其从容镇定,令人印象深刻。
这让孙传庭对尤振武的好感,不由就增添了几分。连带着,对尤振武提出异议的不满,也减少了几分。
原本,在都任和王家禄的联名急报中,除了报了自生火铳制造成功的喜讯,也对主持制造的尤振武大加赞扬,说他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孙传庭看罢,心中却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身为三边总督,领兵部尚书衔,各级官员每天向他推荐的人多了,自比管仲乐毅、诸葛亮的也不少,但他从不轻信。
更何况尤振武太年轻,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内心深处,孙传庭坚定的认为,尤振武能研出自生火铳,肯定是尤世威尤定宇两个老总镇,连同尤家上下,全力支持的结果,尤振武虽然是领功人,但却未必是真正的领导者。
也因此,见尤振武一面,官升两级,给一个指挥佥事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但经过刚才的一番对答,孙传庭忽然觉得,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或许是有所轻视了。
于是他说道:“你想要两边跑,榆林的匠人不调到西安,也可以,但何时能造出第一批的自生火铳,你得对本督有一个交代。”
尤振武抱拳:“回制台大人,卑职没有去过西安火器厂,尚不知道火器厂存余有多少的铳管?如果五百支,卑职有信心在四十天之内将它们全部转为自生火铳,如果是一千支,则需要六十天。”
孙传庭沉思了一下,看向了站在旁边的幕僚。
那幕僚四十多岁,山羊胡须,看起来十分精明,他走上前去,在孙传庭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孙传庭听完眉头皱了起来,表情十分不悦,但终究没有发作,目光看向尤振武:“那就如此吧。”
说完,又端起了茶杯。
原本以为,这一次尤振武肯定是要退下了。
不想尤振武再抱拳:“禀督师,卑职还有一言,万死请讲。”
孙传庭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放下茶杯,而是端着茶杯说道:“讲吧。”
尤振武暗暗吸口气,用平和的声音说道:“卑职世代军户,本不是读书的料。赖爷爷和家父从小教导,又得遇名师,读了不少的杂书,其中,《五行志》卑职最为通读,对气候之学,小有所成。至崇祯十三年以来,河南三年的降雨量,不及过往的三分之一,中原沃土,旱魃为虐、焦金流石,赤野千里,也正是因为如此,闯贼才能蛊惑百姓,聚啸而起。”
“但物极必反,卑职以为,经过三年的大旱,水必反涌,所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河南今秋必有连绵大雨,这不唯是《五行志》,也是天道轮回的必然!”
“一旦有雨,必然阻碍大军的行进和军粮的转运,督师宜早做准备。”
“河南为天下之腹心,关乎我大明国运,但同时河南亦是四战之地,又连年大旱,无有粮草,闯贼人多势众,每日人吃马嚼,消耗众多,卑职以为,他在河南,必难持久。”
“故新建侯(王阳明)曾说,此心不动,随机而动,为兵法之上上。卑职愚见,此番击贼,未必需要急速进军,只要搅闯贼,疲其军、扰其心,收复洛阳之后,缓缓而图,待其粮尽,军心人心涣散之时,再大举出击,或可一战而定乾坤!”
“卑职一番胡言,供督师考。”
说完,尤振武深拜在地。
孙传庭望着尤振武,久久不语。
旁边的那个幕僚,则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对眼前这个小小千户,忍不住刮目相看。
---在这个时代,不要说普通百姓,就是世代将门,也有很多人是不读书不写字的,像尤振武这样条理清楚,熟读兵马,思维缜密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多见,更不多见的是,尤振武居然说出了王阳明用兵之法的八字精髓。那就是此心不动,随机而动。